《漂》

连载中原创现实’25 征文比赛add

humulation别字大王
《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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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的不屈和堕落应该也是合题的吧(确信)。

本文纯属虚构,即使我内心希望它读起来会像是现实里发生的事情。
虽然最开始是想写一个类似于电影《正发生》的中短篇小说,但是最后做出来的结构变成一个公路片结构的中长篇了,没办法,只能日后有机会再写一篇情境更加咄咄逼人的小说来致敬那部片子了。

目录:
第1节
第2节
humulation别字大王
Re: 《漂》(大概是女性视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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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

文/人仿

1


迷宫。

从公交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把抱在怀里的旧书包背到背上,这个词就立马占据了她的脑海。

上海市中心密密麻麻的道路在她眼前向远方无限延伸,缠绕在一起的高架桥令她头晕目眩,挤着向上生长的高楼将她的视野切割得支离破碎。她抬头看向天空,几座摩天大楼钢钎般地从视野边缘刺入,把天空像过年杀猪一样捆绑在人类工业的架子上。

这个连交通都要地上地下分成三层才堪堪够用的拥挤城市,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在她的想象中,上海应该和她上高中的县城差不多,只是面积会更大,人会更多,而不应该是这样地让人感到——她想了几秒,才皱着眉头从词汇库里挑出一个词——迷失。

她下意识地用脚搓了搓地面,湿漉漉,冷冰冰,硬邦邦,让她开始怀念起农村老家那让人感到亲切的泥土地。天空中飘着小雨,她看到一片细嫩的叶子从树上被冲刷下来,漂在路边的积水上,顺着水流坠入井盖。

随后,她环顾四周, 看到了灯,无数的,无穷无尽的灯——路灯、红绿灯、流动的车灯、路人的智能手机、霓虹招牌、写字楼的内透、巨大的电子广告屏、建筑的LED外立面……铺天盖地,堆叠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按照老家的习惯,在天黑得让万物都模糊成灰黑色的一团雾之前,村里的人们是不会点灯的。而现在天光只是微暗,尚可让她看清自己那双穿了三年的运动鞋上,鞋头那处开胶的豁口。她本能地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怪异,认知失调引起一种迷幻感,仿佛整个城市都是虚幻的,是一场浮在梦里的海市蜃楼。

她满满地吸了一口气,潜进五光十色的街道,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向城市深处游去。最开始,她并不敢向两旁张望,只憋着气往前走。后来,她稍微适应了一点,心里的陌生感不是那么强烈了,周围的水也不再那么冰凉。于是她敢于慢慢睁开眼睛,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刮取一些周边的景色,放进脑海里咀嚼、研磨,试探着将那些新奇的事物,同她旧有的经验建立连接,用她朴素的感觉,尝试去理解这座比她所去过的最繁华的县城,还要先进三十年以上的巨型城市的,冰山一角。

天色渐晚,等她一边问路,一边从那些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楼宇间,钻行到要报道的学校时,却被告知各院安排接待新生报到的人都已经收摊了,她只能明天白天再来报道。

她茫然无措地徘徊在校园门口,背上的书包一下子变得沉重,坠得她难受。其实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几件穿的很旧的夏季衣服,一双帆布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及那一沓她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包在红布里的彩礼钱。虽然书包不重,但她已经在20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上消磨尽了体力,又坐了一小时公交车,走了这么多路,身体中再也榨不出一丝剩余的精力。

人一旦在路上漂泊久了,脑子里就会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找个安定的地方休息。

在近乎本能的对安定的渴望的驱使下,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过一片老旧小区时,她被刺眼的霓虹招牌吸引住了。“宾馆”两个大字变换着红绿蓝三色,刺向她的视神经,撩拨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灵。她被迷住了一般,迈着漂浮的步子,拐进了那个招牌所指的铁防盗门。

门厅里,一个胖女人堆在柜台后面的躺椅里,盯着手机屏幕,麻木地大笑。

她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胖女人的智能手机,摸摸自己口袋里的按键式老年机,然后咬咬牙,走过去,问:“多少钱一晚?”

对方头也没抬:“你要单人间还是标间。”

“最便宜的多少钱呢?”

“七十。”

她拉开书包,从那一沓用红绳捆着的票子中,郑重地抽出一张,放在柜台上。胖女人拈起来,对着电脑屏幕照照,又把它塞进验钞机。

“这是真币。”验钞机突然叫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胖女人拉开抽屉,找了三张皱巴巴的十块回来,接着拿起墙上挂着的钥匙,招呼匆忙把钱塞进兜里的她跟着走。

打开门,房间里只有一张铁架子床,一张塑料凳子,以及一个充当桌子的床头柜。她走进去,关上门,落满灰尘的荧光灯苟延残喘地洒下发紫的白光,昏昏沉沉地俯视着下面六平米的空间。

她脱掉鞋子,躺到床上,竭力伸展四肢。这已经很好了,起码它不会晃动,不会咣当作响,而且还能让她躺平,不用蜷缩手脚。 她下意识地抚摸书包的肩带,这个书包她从初中就开始背,六年间,肩带根部断了四次,又缝了四次,但其他部分始终坚挺。

恍惚间,她陷入了一种充斥着安定感的幻觉,她觉得自己的旅途已经抵达了终点,而身下这张床就是她最终的归宿——她不用再漂泊了。或许等到明天早上,她将会在美梦破碎的悲哀中醒来,并不得不继续面对残忍的现实。但至少今晚,她暂时获得了安宁。

疲惫涌了上来,她连灯都没关,就陷入了昏睡。

黑暗中,她梦到了从老家逃出来之前的时光。

第2节
Mu
muttformaster
Re: 《漂》(大概是女性视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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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特别期待
yu-e破站水龙王
Re: 《漂》(大概是女性视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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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已经20个小时没更新了。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休息。
hobnomi
Re: 《漂》(大概是女性视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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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妹催更!一天一章不过分吧猫老师ovo
humulation别字大王
Re: 《漂》(大概是女性视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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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郭志野的名字是在她的性别尚不为父母所知时,就由她父亲起好的。

当时她的哥哥刚刚考上县里的高中,大有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生的架势,然后村西头的赤脚医生老刘头又信誓旦旦地指着她母亲的大肚子,说里面装的绝对是个儿子。于是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之中,她的父亲想了一宿,想出来“志野”这么个名字。这个一辈子没走出农村的男人,在连续的喜讯之下,盲目乐观地希望自己的二儿子可以有志气、有野心,和大儿子一起,接替他完成他所办不到的事——带一家人走出农村。

一个月后,郭志野的父母明白了两件事:一是职高虽然是“高中”,但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那种“高中”,他们的大儿子大概率没法成为大学生;二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不可信,因为郭志野的母亲冒着高龄生产的风险,诞下了郭志野,而郭志野是个女孩。

这两件被父母日夜念叨的事情,产生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十分沉重的压力,仿佛郭志野生来就该为这两件事偿还些什么。它们像影子一样跟着郭志野,环抱着她的童年,铁处女般地,用锐利的刺,从生活的各个角落轻轻戳刺她。对于这种戳刺到底在何时停止这个问题,郭志野设想过很多个时间点:在她每学期往家里拿回三好学生的奖状时,在她考上一所真正的普通高中时,在她高考查分过了一本线时……可是戳刺没有停止,一次也没有。

在被不断戳刺的过程中,郭志野渐渐明白,戳刺是永无止境的,因为这刺其实不是刺向她的,而是刺向父母的,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的重担已经足够沉重了,再加上戳刺,就实在难以承受,因此他们不得不把痛苦向她转移一部分。

梦里,郭志野坐在村口,看村里各家的女人们,骑着电动车,叽叽喳喳地往村外走。她们要给在田里干活的男人们送饭,然后再回家继续照顾家里的小孩——有冒风险高龄生下的,也有在外务工的子女丢给他们的。

她看着她的母亲拎着新做的饭菜出去,过了许久,又拎着剩饭,和各家归来的女人们一起,出现在村外的土路上。她的母亲跟着那些女人一起,匆匆忙忙地掠过她,往各自的家里赶。没有人看向她,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和数以亿计的农村女人一样,没有人能看到,在世界上并不存在。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当她脱下臃肿的高中校服,换上初中时买的那件小吊带和牛仔短裤(都已经有些紧了,但还是能穿),走在村子中央的洋灰路上,从那些男人们面前经过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突然从世界上突然刷新出来,受到四面八方刺过来的注视。

那些男人们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像触手一样,摸索、舔舐,留下粘稠的液体。她悄悄观察那些男人的眼神,里面充斥着贪婪、压抑、渴望,甚至还有乞求——不是乞求她,而是乞求老天爷,能把她一片一片地切开来,分给他们,好让他们囫囵吞下,填饱他们的欲望。

她常听到男人们在酒桌上说,女人的逼是空虚的,需要让男人去填满。但她觉得,比起她下身的那道缝隙,男人的心更像是他们口中的逼,因为男人的心总是嗷嗷叫着饿,撒泼打滚地,道德败坏地,逼迫他们把女人(大部分时候还得是漂亮女人)塞进它们的最深处,才能满足地打个饱嗝,偃旗息鼓。

她踩着众多男人用目光编织的红毯,路过两旁带院子的砖砌平房,一座又一座。那些院子的大门敞开着,但是她本能地知道她不能进去,因为那不是她的家。院子门口都坐着人,除了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男人,还有女人——那些男人的老婆。她们看向她的眼神,既挑衅又胆怯,既审视又嫉妒,既嘲笑又自卑。她是她们脑海中的假想敌,口中的不要脸的小婊子,以及心中的渴望成为的样子。

一种想要寻找什么的空虚感在梦里缠绕着她,她走了不知多少路,只为找到一座与众不同的小院。它不用在外观或材质上与其他院子有什么区别,它只需要是她的家。但她没有找到,一直到她走到村子尽头,看到村口那条大路,也没找到她的家到底在哪。

当她打算掉头回去再找一遍时,她看到大路上开过来一辆大巴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处在青年和中年的交界处年纪的精瘦男人。那是她的哥哥。

郭志野对哥哥的印象很模糊,她开始记事的时候,哥哥就已经从职高毕业,去深圳打工了,鲜少回家。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拎着给她的礼物,先坐火车,再转大巴,最后出现在村口那条“村村通”工程新修的公路上。

哥哥冲她挥手,她跑过去,跟着哥哥一起,走了两步,就到了家里。她心里疑惑:为什么她死活寻找不到的家,哥哥就这么轻易找到了呢?

等她从疑惑中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平常吃饭用的那个低矮的小方桌上。四个人各占据方桌的一个边,她的对面是父亲,左手是母亲,右手是哥哥。他们三个都盯着她,上下打量,像是赶集时在肉摊上挑挑拣拣时,判断一块五花肉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

“我还是感觉亏了,”父亲说,“咱家闺女这么漂亮,年纪也小,日后保准不愁嫁的。现在就这么嫁给老刘头家的大儿子,跟他家换了婚?”

“你光考虑闺女,那家里的小子你就不管了?”母亲打断道,“他都34了!要不是咱家闺女年纪小又漂亮,那老刘头舍得把他家22的闺女换过来做媳妇?”

郭志野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手,硬卡纸做的录取通知书被她捏成了一个满是棱角的纸团。她在梦里感受不到手掌上的刺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心痛。

“妹子,刘哥人不错的,虽然年龄差了几岁,但是你俩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哥哥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了。

“你哥年纪大了,是时候寻个媳妇,要个孩子了,你得为延续香火的大事想想啊。而且那大学又远又花钱,不如早点嫁了,跟人好好过日子。”

郭志野没听出来这话是谁说的,传到她耳中的嗓音既像男声又像女声,既年老又年轻。她抬起头,默默看着那三个忽然变成陌生人的人,驱动着三张陌生的嘴,交错着张张合合,却发出同一个声音。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哥哥就能很轻易地找到家:原来这里只是哥哥的家,并不是她的家。

那一夜,她偷偷从炕上爬起来,摸黑拿起书包,抓了几件衣服,拿了录取通知书,从炕洞里掏出老刘头家按照习俗送来的“年龄补偿费”,轻轻推开门,跑了出去。

星光下,郭志野向村外狂奔,速度快得像是要飞起来。她有志气,有野心,她要做哥哥没能力考上的那个,从童年起就一直戳刺她的,争气的大学生。
humulation别字大王
Re: Re: 《漂》(大概是女性视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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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e你好,已经20个小时没更新了。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休息。
已经是笔尖冒火了呜呜
humulation别字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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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bnomi迷妹催更!一天一章不过分吧猫老师ovo
谢谢海盐老师,但是还是太为难我了!
yu-e破站水龙王
Re: 《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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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还能吃到这样的饭!
这个开头完全是严肃文学了……😭
大佬教我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