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小说文字区 艺术家的献身error 艺术家的献身 # 艺术家的献身 文/人仿 # 致谢(前半) 本文的灵感来自于电影《入侵脑细胞》,这部恐怖片是我的童年阴影,风格华丽诡异,视听语言相当厉害,对梦境的表现力非常强,推荐大家一看。 谨以此文致敬PINNA(以及她的小朋友兔子),chromaso,TeaH(thisismyid)。感谢这三位出现在我两年前的梦里,没有他们,我就不会做那么精彩的梦,本篇(甚至本系列)也就无从谈起了。 另外,关于文中各种装置的灵感和参考来源,本应在开头这里一并列出,但出于对可能会剧透的考虑,我将这部分内容挪到了小说末尾,各位就当片尾字幕看吧。
# 1 这空间是非欧几里得的。 土灰色的地平线呈向上翘起的圆弧状,模糊暗淡的天际线则向下垂曲,和前者形成一对竖着排版的括号。如果将它们延长到视野之外,那么他就能看到天空和大地在虚空中形成两个交点。太诡异了,姜明盯着那两条充斥整个视野的巨大弧线,心里想。 天空中没有太阳,一切都昏暗得悚然,只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微光,稀薄地飘在空间里。姜明脚下是海盐一样的浅灰色粗砾,缝隙中填充着暗黄的沙子,类似那种铺了细石步道的海滨沙滩,但抽离了生命力和阳光,变得像幽灵一样令人后背发凉。 姜明是在三分钟前,从极度干渴中艰难地醒来的。醒来后,他立刻撑起身子,秉持着侦探那份远超常人的警惕,细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但一切都太黑了,他只能看到远处有些被风化成奇形怪状的巨石,阴曈曈地印刷在翘曲的地平线上,边缘模糊不清。似乎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在实体和虚无之间暧昧的灰色地带蠕动,但姜明觉得那应该只是他的错觉。 在他感到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温吞的光悄悄在沙丘上拉出密密麻麻的细长阴影。那些阴影蛹动着不断缩短、变宽,像是向远处退却的虫潮。下一瞬,天际线迅速燃烧起来,骇人的紫色火焰沿着大地飞速蹿流过来,姜明下意识地站到旁边的石头上,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又自嘲地笑了起来——那不过是日出而已。 然而,当那个比太阳还要大上一圈的象首从地平线下面缓缓升起的时候,姜明便笑不出来了。那个太阳在一头巨象的背上绽放着,而巨象的腿却像蜘蛛一样纤细多节。那些腿太纤细了,在极远的距离下看上去几乎是半透明的虚影了,它们的长度是巨象身体的数倍有余,在沉重的身躯之下看上去脆弱易折,摇摇欲坠。随后,那些姜明之前认为是巨石的物体,也被照亮了,它们同样是背着太阳的巨象。姜明看到它们撑着弱不禁风的细腿,纷纷朝着一个点走去。 姜明也朝着那地方奔去,那些象背上的蓝紫色太阳炽热无比,散发着类似闪电的炫目的蓝白色光,在那光的照耀下,一切物体都失去了颜色,并且分裂出两个重影。姜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本来应该是黄中透红的皮肤和肌肉,此刻褪成一种让人看了想吐的,腐烂蛆虫一般的灰白色,左右两边的空中游离着两只一模一样的手,细节不太清晰,像是那种失真的老式大屁股显示器,只不过颜色是一蓝一紫。 当姜明跑到巨象慢悠悠汇聚的目的地时,顿时有些失望。地上只有一根看不出颜色的水管,孤零零地从沙石地面之下伸出来,金属管身反射着四面八方的太阳,旁边还支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牌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口渴吗?”姜明凑过去看时,那牌子上的字问道。 姜明确实渴了,他从醒过来之后就一直渴的要命。他俯下身,根据指示牌上的图示,含住水管的头部。 那水管并非金属制的,姜明感觉嘴里的触感是坚韧而有弹性的,像是橡胶。他本能地从这种反常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并立即向后抽离头部。 可是机关的反应比他更快!四个带铁链的沉重铁环破土而出,拷住他的手腕和脚腕,在绞盘的转动声中,将他的四肢抻开,在空中拉伸成一个“大”字。 不——不!姜明激烈地挣扎着,嘴里的管子像是活了一样,不住地往他口腔深处钻,顶开会厌,直直地插入食道,捅到胃里。绞盘还在一点点收紧,姜明周身的骨骼劈啪作响,在剧痛中一点点脱臼,皮肤和肌肉都被扯长绷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撕裂。直到姜明的肢体终于要承受不住,要从躯干上断开之时,绞盘才终于停止。 五马分尸,但永恒定格在最痛苦的那一瞬间。 另一个转动的声音响起,不是绞盘,是水闸阀门!大量的水从水管中快速涌出,强迫性地灌进姜明的胃里,让他的胃吹气球一般鼓胀起来,富有弹性的胃壁几秒间就撑成了又薄又脆的一层。姜明痛得全身抽搐,大脑空白,他长期训练出的肌肉记忆自动生效,接管了他的右手拇指,向着食指桡侧用力按去。 在无穷无尽的水撑破他胃袋的前一秒,姜明皮肤下埋藏的紧急唤醒装置触发了。 他从意识深潜中被捞了出去。
# 2 姜明趴在地上那摊酸臭的呕吐物里,用尽全身力气收缩腹部,向外干呕着。尽管他的胃早已经吐空了,他还是感觉撑得难受。他的肌肉不可自抑地抽搐着,四肢关节僵硬得像是有刺从间隙中生长出来,几乎不能转动。 这是意识深潜的后遗症。深潜者在他人意识中经历过的身体感受,会在上浮后继续延续到现实世界里来。那不是真的感觉,而是类似截肢患者的幻痛的一种幻觉,只是大脑为了避免认知失调而幻想出来的虚构玩意儿。 过了一小段时间,姜明感觉恢复了一些。他撑起身子,坐到轮椅上,由实验室的两个助理帮他脱下了那件高分子材料制成的,厚重潜水服一样的生物电探测服,推他经过喷淋间,披上毯子,来到与实验室只有一面玻璃之隔的监控室。 一个下巴上全是胡茬的中年警官正在等他。姜明认识他,他叫马涛,是技侦科负责和实验室接洽的刑警。 “他还有多长时间?”姜明问道。他的嗓子还有些哑。 “最多不超过12小时,我们发现他的时候,败血症就已经引起感染性休克了,所以才找你来。”马涛隔着玻璃,看向实验室里那个令人从心底里感到恶心不适的“雕像”。 余波跪在地上,双手上举。他用钢钎扎穿了自己全身几乎所有的肌肉,形成的支架用来和手臂一起,托举着背上一个巨大沉重的石膏贝壳,贝壳里面放置着一条纯金做的腰带。整个形象怪异、血腥、令人生厌,但仍有一定艺术性。 “真他妈疯了。”马涛说。 姜明认同地点点头:“我以前潜入过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审讯的人,包括一些有精神疾病的人,而他的意识世界都能和最狂乱的那些精神病人媲美了。说真的,这活儿太危险了,我建议中止侦察。” “不行,我们怀疑他和最近全国各地不少起失踪案有关,必须查出他手底下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受害人。”马涛严肃地看着姜明,“最重要的是,还有没有活着的受害者,以及他们都在哪。” “你真觉得这种能把活生生的人,给做成活体装置艺术的变态杀人狂,手底下还能有活口儿?” “他是个负有盛名的装置艺术家,这样的人忽然淡出公众视野,转而去犯下连环杀人案,从犯罪心理讲,他一定是心里有了某种狂热的追求。” “就不能是性变态?”姜明撇嘴。 “性变态也是一种对性满足的狂热追求。总而言之,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不到完美的时机,这种人是不会动手的。所以我相信一定还有他手底下还没来得及杀害的受害者,或许还不止一个。你是顶尖的深潜侦探,我们只能指望你了,只有你才能拯救那些人。” “风险太大。”姜明接过旁边女警递来的热水,呷了一口,“那地儿太诡异了,而且极富攻击性,那个人——是叫余波来着吧——对世界的认知,和正常人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没有出现地点之类有价值的信息吗?” “完全没有,就只是一个荒原,有很多长着蜘蛛腿的巨象,驮着太阳在走。”姜明回想起刚刚的剧痛,不禁又嘬了口杯子里烫嘴的水。 “达利。”刚刚递水的那个女警轻声说了一句。 两个男人一齐疑惑地看向她。 “萨尔瓦多·达利,超现实主义画家。你刚刚描述的场景很像他在1948年的画作《大象》。”她迎着目光回答。 姜明打量那个女警,她大概二十出头,身上板正的警察制服遮不住她要溢出来的青春活力,是那种让男性因为太过想要得到,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不敢犯一点小错的美女。她化着淡妆,口红用的是年轻女性间流行的色号,染成深栗色的头发缝隙间,两枚小巧的耳钉若隐若现地闪耀着银光,指尖也做了香槟色的猫眼美甲。这些微妙地违反出勤着装规定,但是又不过分显眼的小心机,让她看起来不像是警察,倒像是个中学女生:想尽办法悄悄违背校规,却又忍不住露出点小马脚,以便让周围同学发现。姜明不清楚这个她有没有在中学那样做过,但毫无疑问,她是属于因为太过漂亮,而没有老师能狠下心惩罚她的那一类女生。 “我介绍一下,这是尹菲,今年大学刚毕业,到我们这工作。”马涛说。 “央美的实验艺术专业。”尹菲补充道。 “难怪。”姜明点点头,走上去和尹菲握手,他总觉得这个女生有点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像谁。 他顺便看了她用手机搜出来的那副画作,确实和余波精神世界里的巨象如出一辙。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姜明对尹菲说,得到点头后又看向马涛。 马涛没有表态。 两个人在马涛欲言又止的目送中,走去了监控室的角落。 “你得跟马涛挑明一切问题都由你来负责,他才会同意你去。”姜明对尹菲说。 “什么?” “我和他合作很多年了,他是个老油条,除非把责任从他身上完全择干净,否则他是不会同意任何有风险的事情的。” “你是觉得我想进去?”尹菲指指实验室。 “香水是爱马仕的,手机是定制的黑莓,肌肉柔软,体态优雅。举止没有警校训练的痕迹,说明没在警校待过,然而凭借着纯艺术专业的文凭,却能有正式警察编制——”姜明的语气里带着看穿一切的骄傲,“你是关系户,而且来头不小,对吧?” “继续。”尹菲的嘴角勾起来。 “去基层刷简历的千金小姐是不会出这种辛苦的外勤的,所以你一定是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才会特地要求跟过来。多半是想体验深潜,对吧?” “猜得不错。”尹菲拍拍手。 “还有,你玩SM。”姜明看着尹菲终于露出的惊讶表情,笑了,“你的手机锁屏照片左下角,你男朋友手腕上戴的那个缠了两圈的皮革手环,其实是项圈吧?” “确实,你的观察很敏锐。”尹菲紧紧盯着姜明的眼睛,“不过它不是我男朋友,它只是我上周随手收的一条狗而已。” “不好意思,没有插嘴你的个人生活的意思。”姜明退了一步,“只是那个变态艺术家多半有SM嗜好,我们可以用这一点来辅助说服马涛。” “不要,我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尹菲说。 “好吧。” 姜明没有坚持。他和尹菲一起走回去,对马涛再三保证,无论出现什么问题,责任都由他们两个担着,才终于让马涛松口,允许尹菲也加入深潜。 两个人进入实验室,饮下透明的神经递质抑制剂,它会保护他们的脑子不被过量脑活动烧毁。随后,姜明和助理帮着尹菲穿上厚重生物电探测服,自己也穿上之后躺到床上。 面罩缓缓降下,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姜明瞥了一眼尹菲,忽然感到有点奇怪:她的脸上没有那种人在接触到自己非常好奇的新事物时,会下意识露出的那种,类似春游中的小学生一般的好奇表情。但他没来得及细想,伴随着一阵直接刺激视神经的白光,他暂时失去了意识。 深潜程序开始了。
# 3 荒凉的旷野无边无际。 姜明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大地,没有水面,也没有天空,甚至连虚无都没有,只是一片无限延伸、没有边界的旷野。 当然,仅凭眼前的景象,是不足以称为“旷野”的,毕竟一个大地都没有的地方,如何叫做旷野呢?但姜明就是本能地“相信”着,他脚下的就是一片旷野。 这就是深潜的神奇之处:在宿主的潜意识内,深潜者的意识并非是绝对独立的。因为深潜者的意识此刻有一部分是在宿主脑中运行的,所以深潜者的人格的边界会往往会产生模糊,意识边缘会如同水中的颜料一般,和宿主的潜意识“晕染”在一起。而姜明现在之所以觉得自己身处旷野,是因为作为宿主的余波认为,旷野就该是这样一片虚无的样子。 尹菲呢?姜明突然想到。他四处看去,都没有她的身影。 忽然,世界开始坍缩,存在的边界穿透他的身体,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原本虚无一片的世界收缩成一个奇点,在世界之外,是一个大博物馆。那博物馆充斥了整个空间,占据了前后左右上下的每个概念,姜明面对着它的大门,同时也背对着、头顶着、脚踩着它的大门。 尹菲就趴在门廊上。 姜明连忙向四面八方迈动步子,同时跑上和跑下门口的石阶,赶到她旁边。 “醒醒!”姜明蹲下晃她。 “呃……好晕……”尹菲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余波的意识里,我们已经潜进来了。”姜明说,“别担心,不适应深潜的人最开始都会感到头晕恶心,是正常现象。” “谢谢。”尹菲拉着姜明的手,站了起来。 “献给阿芙洛狄忒。”四周的博物馆用震耳欲聋的气味,庄严地在视网膜上抚摸道。 “什么?”尹菲转头看向姜明,“刚才是不是……” “我也感受到了。刚刚深潜进来是会有五感错乱的问题,随着深潜的时间增长,我们的人格边界会越来越稳定,就会逐渐正常了。”姜明解释说。 “它刚刚……该怎么说呢……表现的?是不是‘阿芙洛狄忒’?”尹菲有点不确定。 “是的,我也是这么感受到的。感觉像是个古代的人名,好像在哪听过。”姜明说。 “她是希腊神话里的美神,对应罗马神话里的维纳斯。” “原来如此,维纳斯我倒是耳熟能详。” “天神乌拉诺斯的阳具被自己儿子克洛诺斯割下后,抛入海中,所化的泡沫里诞生了阿芙洛狄忒。她从海中升起的巨大贝壳中走了出来,时序女神荷莱在岸边等候,为她系上了一条金腰带。” “所以余波才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姜明想起余波用自己的身体做成的“雕像”,就是托着个巨大的贝壳,里面放着一条纯金腰带。 “走吧,我们进去吧。”尹菲说着,毫不犹豫地带头走了进去。 姜明觉得她才是他们两个人之中的那个带头儿的。 刚走进博物馆的大厅,沉重的大门就在身后轰隆隆地关闭了。姜明往四周看去,大厅里灯火通明,倒是不像外面一样空间错乱,也没有什么一眼就能分辨出的超自然现象。 “外面是超现实主义,里面倒是现实得很啊。”姜明点评道。 “真的吗?”尹菲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指指头顶。 她指尖通透的香槟色猫眼美甲,在华丽的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折射出起泡酒般的细碎星光。姜明的目光在上面贪恋了一瞬,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巨型吊灯绽放着明亮的金色光芒,但是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水晶吊饰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姜明眯起眼睛,惊骇地看清了那些东西的真实面貌——手指,被平整地切断的,人的手指,被银丝缠绕着,吊在空中,密密麻麻的,虫子一般地扭着。它们无主地勾动,撩拨着周围的水晶吊饰,在闪烁晃动的火彩中按华尔兹的节奏舞动着,互相靠近、纠缠。盯得久了,姜明甚至在它们身上看出了人际关系,它们似乎在演一部荒诞的乱伦戏剧。 “呕——”姜明的胃开始抽搐。作为深潜侦探,他在梦里见过的血腥变态的事情并不少,让他感到恶心的,是那种面对逻辑谬误时,由认知失调引起的眩晕。类似恐怖谷地,他感受到一种根植于原始感官中的反感和恐惧。他颤抖着看向旁边站得随意的尹菲:“你不感觉恶心吗?” 尹菲云淡风轻:“很多现代艺术都是用血淋淋的性和暴力元素,跳脱逻辑地结合其他事物,来做隐喻的。看多了就习惯了。” 姜明一时间不敢确定,是家里能量很高的大小姐都这样,还是艺术系的高材生都这样。他以前倒是接触过医生,那个群体对血肉和伦理不太敏感倒是真的,但是艺术系的大小姐也这样,实在是超出了他旧有的观念了。 过了半分钟,姜明直起身子,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他35岁,从在美国做现实里的私家侦探,到随着深潜技术流行而转行做深潜侦探,再到回国和国内警方合作,加起来有15年了,靠的就是能够迅速适应各种猎奇事物的强大心理素质。 “我好了,我们往里走吧。”他说。“不过里面可能有危险,我走前面,你跟着我。”他又马上补了一句。 尹菲惊讶地看着姜明从空气中掏出把手枪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深潜中,如果人格强大的话,就可以有一定改写宿主潜意识的能力,最常见的就是变出想要的物品。不过仅限于那种已经熟的不能再熟,能清晰想象出每一个细节的东西。”姜明抚摸着手里的马特巴,像抚摸一个真实存在的老朋友。 在进入侦探行业的初期,他的领路人要他选一把趁手的家伙什儿,于是他想起《攻壳机动队》里陀古萨用的那把虚构的M2007。作为原型的 Mateba Model 6 Unica 设计非常奇特,它的枪管是对准弹巢下方的弹孔的,枪管和弹巢还会向普通手枪一样复进。这样的设计让这把枪具有很高的射击精度以及舒适的射击体验,虽然因为产量小而价格昂贵,姜明还是咬牙买了一把。此后,他做了15年侦探,也用了15年这把枪,现在实物托付在他在美国的一个朋友手里。 “哇哦~”尹菲赞赏地看他一眼,乖乖跟在他身后,走进通往内部的长廊。 走廊的墙壁是墨绿色的,隔几步就挂着一副古典画作,地板用黄铜线勾出了边缘,在水晶吊灯下反射着金光,天花板上则是浮雕和彩绘。姜明恍惚间觉得自己穿越到了18世纪的欧洲,或是什么更久远的历史中。 “这人不是搞现代艺术的吗?怎么意识世界这么古典。”姜明小声嘀咕。 尹菲没有理他。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长长的毛将尹菲脚上制服皮鞋的粗跟吞没了一半,让她的脚步变得悄无声息。姜明不得频繁不回头,以确认尹菲还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走廊仍不见尽头,尹菲无聊地搭话:“嗳,你结婚了吗?” “连女朋友都没有过,怎么了?” “感觉你这型的应该挺受女孩子喜欢的。” “侦探不需要女人。”姜明装酷。“不过你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男人追你吧?”他忍不住问。 尹菲挥挥手:“人没有一个,狗倒是越养越多,家里都塞不下了要,每天争来争去,烦得要死。” 姜明在心里咋舌。
# 4 走廊之后是一个昏暗的展厅,和金碧辉煌的大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大厅让人感到上流、典雅,而这里却似乎是要刻意营造一种压迫、神秘的感觉。 大片的黑暗之中,几束射灯的光从很高的地方直直地射下来,打在展台上。姜明握紧枪,护着尹菲接近展台。上次深潜进来他就被机关抓住,差点死在梦里,对于这种攻击性很强的潜意识,他必须要谨慎防备。 展台上是一些被摆出各种姿态的尸体,大部分残缺不全,缺失的部分用木头或者金属做了填补。脸上都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用绷紧的皮革做成的,蛋壳一样的光滑平面。 那些尸体(或者说拼接起来的尸块)被摆成各种痛苦的姿势:一个提着斧头,穿着伐木工衬衫的中年男人,被树根一样的藤蔓穿刺躯干和四肢,纠结扭曲成一个球;一对紧紧拥抱着的情侣,被融化的金属当头浇下,铸成了一尊永不分离的雕像;一个刚分娩的女人,举着新生的婴儿,脖子却被脐带勒断;一个伤痕累累的芭蕾舞者,被一双带着手套的大手,攥着双腿,像布娃娃一样扯裂……都是警方已经在余波家里发现过的。 “这……这也算艺术吗?把尸体当积木玩?”姜明有些无助地看向尹菲,期待着她狠狠反驳。 但尹菲只是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当然,比如达米恩·赫斯特的《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主体就是一条浸泡在甲醛溶液中的虎鲨标本,装嵌在一个透明玻璃柜里。本意是通过生物标本的永恒静止状态,探讨人应该如何认知生命和死亡的问题,并尖锐地指出人面对死亡时的无能为力。” “在我看来就是纯粹的变态,靠杀人取乐的变态。”姜明想要挥拳砸倒一尊雕像,看了看旁边的尹菲,又放弃了。 “不,变态杀人狂杀人,要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要么是为了挑动观者的激烈情绪,引起别人对他的关注。”尹菲认真地说,“但是他们是没有真正的审美的,更别提这之上的艺术表达了,他们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引起观者的思考。我认为,变态杀人狂都是欲望的囚徒,他们只有狂热,没有思考,是无法做出这种高审美水准的真正艺术作品来的。” “高审美水准……”姜明哼了一声,“满足审美不也是一种欲望吗?” “不,这不是一码事。”尹菲转过身来,面对着姜明,“你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艺术训练,分不清欲望、情绪、审美这三件事,也很正常。” “愿闻其详。”姜明阴阳怪气地说。 “对于欲望,只要顺从人的欲望,人就会像得到香蕉的猴子一样,感到快乐和满足。” “这我知道,有些人杀人纯粹是为了满足性癖。”姜明想起以前在美国接触到的一些案子。 “对于情绪,其实只要违反人性,就能激起人剧烈的情绪波动。这个过程是无关思考的,即使是真的有东西想表达,他做的事和想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关系。” 姜明点点头。他确实想到那些为了抗议某些政府行为,而冲去学校射杀儿童的枪击案。他经常觉得匪夷所思,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 “但是审美不一样,审美既包含思考,又超脱思考,它是一种超越性的东西,追求的是某些……”尹菲微微思索了一下,“……人类之上的东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余波绝对不是什么变态。”尹菲肯定地说,“我上学的时候就学过他的作品,他是一个游离于人类认知边缘的人。对他来讲,把活人做成装置艺术只是一种表达方式,他要么是找不到其他表达方式,迫不得已才这样,要么是出于某种目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而选择了这种形式。” 姜明觉得额头有些烫,他试图跟上尹菲的思维,但直觉告诉他这样会很危险。 “总之他是冷静且清醒的,这些展品,并非为了满足变态的欲望,也不是为了激起什么情绪,纯粹是在追求审美上的超越。”尹菲下了结论。 姜明没有表态。 尹菲继续说:“而且你看,这些作品都没有脸之类的个人特征,甚至有些作品是用标准体型的塑料模特代替人体,这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受害者本身,而只在意他们身上的艺术符号。” 姜明点点头:“确实,虐杀癖一般会精心选择受害对象,而且会很在意受害者的肉体状态和性相关的部分,眼前这些确实不像是一个变态杀人狂意识里该有的受害者形态。”他松了口气,对话总算回到了他较为熟悉的领域。可是问题依然存在,他不得不在短暂的休息后,继续发问:“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阿芙什么……为了那个维纳斯?” “‘献给阿芙洛狄忒’这句话,多半就是他内心最重要的一句话了。” 姜明瞪着那些恶心的展品:“为了一个臆想出来的美神而去杀人,真他妈疯了!” “无论如何,如果我们想要破译他的内心,找到其余受害者的线索,就必须读懂他的艺术语言。” “艺术语言……”姜明念叨着。 他感觉头都大了。
# 5 当墙上的大门像冰块融化进水面一样,被墙壁逐渐吞没的时候,姜明敏锐地注意到了。但当他冲过去,伸手想要拽住门把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的左手狠狠戳到坚硬的墙面上,疼得他咬着牙装了好一阵子酷,直到觉得开口不会露怯了,才敢张嘴向尹菲搭话。 “你研究清楚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姜明看向展厅中间的那一堆东西。 从上一个展厅出来,他们就到了这里。比起展厅,这里更像是个摄影棚,六面墙壁都贴了壁纸,拼出一副海边沙滩的风貌。展厅中央的地面上铺着细沙,放了一颗假椰子树,树下一把斜插在沙里的遮阳伞,罩着白色的小圆桌。上面一台黑胶唱机,正播放着轻柔的海潮声。一切都宁静、悠闲。然而—— 那个黑色的胶质物体,在本该放着沙滩躺椅的地方,痛苦地扭动着。 由于侦探的工作性质,姜明以往对SM算是见过不少,他一眼看出,那是一个包裹在胶衣里的男人。那男人身下是一张躺椅形状的钉床,上面密密麻麻的钢钉闪着寒光。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帐篷用的地钉残忍贯穿,固定在钉床的四角。这样,男人就必须靠核心力量挺着身子,才能避免穿刺之苦。 每一根钉子都是量着男人的身体做的,只在他的身下才有分布,避开了重要的内脏,而且高度刚好顶着他挺起身子的极限。那些粗长的钉子看得姜明脊背发凉,它们毫无疑问能轻易撕扯开人的皮肉,豁开一个个指头粗的洞,但又不会伤及威胁生命的内脏,是一种能给人造成极端痛苦,却又不会致命的残忍设计。此时,那男人已经流失了些许力气,钉尖在胶衣上戳出细小的锥形的凹陷。 很明显,这男人就是那把缺失的沙滩躺椅。而他失去力量,陷入钉床,被固定在上面求死不能,只是时间问题。 姜明焦躁地看向尹菲,她冷静地凝视着那个男人,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微微嘟起的嘴唇表示她正陷入思考。他没法再等下去,当即大步迈向男人,打算把男人先救下来再说。 “别去!”尹菲警告道,“如果你破坏了余波的艺术作品,那他肯定会极端抗拒我们两个的,那样恐怕我们就再也找不到线索了。” “他快死了!”姜明回头叫道。 尹菲不紧不慢:“冷静点,我们是在深潜里,他又不是真的活人,只是一个梦里的产物。为了一个臆想的东西,而放弃现实里的受害者,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唔……”姜明说不出话。 “放着吧,还挺耐看的。”尹菲勾起嘴角。 难道搞艺术的都反社会吗?姜明默默退了两步,把视线转移到尹菲身上。看美女总比看《电锯惊魂》要舒服,虽然是个反社会的美女。 尹菲忽然看向他:“你那把枪是怎么掏出来的?” “啊?”姜明怔了一下,“这个要反复练习才行,第一次深潜的人拿不出东西来的。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吧。” 尹菲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呃,好吧……”姜明耸耸肩,“首先你要相信自己真的在手边有一把枪,然后想象枪的样子,越详细越好,最后一边想象自己拿枪时的感受和样子,一边做出拿枪的动作,就可以了。” “谢谢。”尹菲淡淡地说。 她闭起眼睛,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姜明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看。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什么都没发生。他刚打算说点什么,就看到尹菲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当她恢复清晰时,姜明看到她身上的警服已经变成了一身SM女王的装扮。 姜明心里大为震惊。他手里那把老朋友,是几年间他拆解、清洗、保养过上千次,才能熟练地在深潜中拔出来的。但尹菲第一次进入深潜,竟然就能轻松地换衣服,而且不是拿出来穿上,是直接把身上的衣服变换成想要的。这种压倒宿主的潜意识而进行改变的行为,需要极其强大的自我,和非常清晰的人格边界,才能做到。 那身女王装也很特别,不是随处可见的廉价漆皮装,而是手工定制的套装:包裹住大腿的过膝靴,使用了整块顶级皮革制作,靴筒上找不到皮革拼合的缝线;抹胸束腰完美贴合她的腰身曲线,托着乳房的硬质皮革大小合适,没有挤压她的胸部,也没有露出可能会走光的缝隙;三角裤紧紧贴合在她的胯间,皮革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阴部的柔软皮质随着她大腿的挤压,微微褶皱着,适应着她的动作。 姜明看着尹菲窈窕的侧影,虽然是增加情趣用的装束,但是不该露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漏,甚至如果披上一件风衣,穿出街去也无不可。整套装束是在优先考虑了穿着者的舒适和隐私后,才将余力用在引起观看者的兴奋上面的。这样体现出来的情色效果,并非传统女王装充斥着谄媚意味的诱惑,而是一种对M的恩赐和怜悯,是主体在闲暇之余,顺手赏给客体的一点甜头。 在姜明看来,那身高级皮装,正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向他宣示着尹菲对局面的完全掌控,告诉他尹菲才是队伍里的领导者。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心中生出来逆反的情绪。 “既然是献给阿芙洛狄忒的——”尹菲没有注意姜明,她自顾自地说着,走到那张活人做的躺椅旁,准备坐上去。 “等等!”姜明赶紧叫住她。 尹菲不明所以:“怎么了?” “呃……可能有危险?”姜明没话找话。 尹菲嗤笑:“你真是因为担心我,才叫的停?”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但是,像是他才是经验丰富的侦探,才是掌控局面的团队领袖,尹菲应该听从他的指令行动这种话,姜明说不出口。他只能选择沉默,看着尹菲自然地坐到那个男人身上,仿佛臀下是一把没有生命的真躺椅。 男人闷哼着,粗重的喘息从全包头套细小的气孔中吹出,哧哧的响。锋利的钉尖往他的肉里又陷进一分,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穿透胶衣和皮肤,刺进他的肌肉里。 “你太残忍了。”姜明忍不住说。 “鉴于你是初犯,这次就不追究你对女王出言不逊的罪过了。”尹菲的手腕凌空一甩,一道模糊的黑影划破空气,啪地一声在姜明脚边炸开。 姜明吓了一大跳,他再看时,尹菲手里已握上了一柄涂了油的蛇鞭,长度越有一米五,鞭梢细长,拖在地上。 这是根真家伙。姜明不懂鞭子,但他就是毫无理由地这么在心里确信道。 “不好意思。”姜明服软,他毕竟还要和尹菲合作。 “作为侦探,你的观察能力还是差点。”尹菲抬起鞭子,鞭梢在那男人的下身游曳。 姜明跟着看去,那男人的阴茎硬得厉害,硬生生在紧身胶衣上顶起一个真空的凸起。 接着,尹菲拔出了男人嘴里的口塞。剧烈的喘息中,和破碎的词句,立刻像火山喷发一样从他嘴里喷出。姜明依稀听出,都是些赞美和感激的话。 “对不起,我确实没想到……”姜明认真地道歉。 怎么会有M成这样的男人呢?他感到不可思议。他以往所见过的那些,和应召女S起矛盾的男人,其底层依然是消费者心态,他们是绝对不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在生命面临威胁时,还能继续崇拜S的。 尹菲优雅地抬起她包裹在长靴里的纤细小腿,在空中划出一个挑逗的弧线,脚腕交叠着搭在男人的胫骨上。她轻轻挪动臀部,选了个安逸的姿势,后背舒适地靠住男人的前胸。男人颤抖起来,即使尹菲是个相当苗条的女生,想要单靠身体的核心力量,撑起她的全部体重,也是一件考验肌肉和意志的双重极限的事情。 姜明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场景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有着女神面容的青春女生,正在对M施加残忍恐怖的暴行,这之间的反差本身就足够吸引人了。而M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消逝在S无意识的动作之中的脆弱生命,又用后果严重的不稳态,为这场景增添了一种让观者提心吊胆的性张力。他忽然觉得,如果找个专业摄影师把眼前的场景拍下来,送去《VOGUE》之类的时尚杂志,肯定会是一期很棒的封面。 在姜明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根罗马柱突兀地从天花板上倒着“升”下来。柱顶,倒悬的银托盘里摆着四把黄金钥匙,看样子是要挑选一把插进柱子上的锁孔。 “果然~”尹菲开心地说。看姜明疑惑地看向她,她不免得意地说:“既然博物馆是献给阿芙洛狄忒的,那么这些展品除了展示,理应还能被阿芙洛狄忒所真正使用。所以我猜想展品本身只是设计的一半,另一半则是当阿芙洛狄忒使用它们时,作为观者的参与。” “这个我知道,互动装置艺术。”姜明说。 “没错。只要我换上女王装,实际使用这张躺椅,就能补全余波的设计,从而触发下一步的机制。” “你怎么知道要换女王装,才能成为‘阿芙洛狄忒’?” 尹菲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余波喜欢SM了,却不知道他的缪斯就是调教他的女S吗?” “那还真不知道。”姜明说,“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调教这么知名的艺术家呢?还能当他的缪斯。” “不知道,他从来没对外界透露过那个神秘女S的身份,也没有说过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姜明点头:“也是,说出来的话对方估计也就不用正常生活了。” 说话的时候,姜明频频看向尹菲身下的男人,他实在无法忽视那个时刻在挣扎的可怜人,而去专心和尹菲聊天。但尹菲丝毫不在意,她以十分自然的姿态,放松地侧卧在强撑着的男人身上,注视着姜明的眼睛。 男人抖得越来越厉害,肉棒也同步鼓胀得更厉害。 “抖什么抖!允许你兴奋了吗?”尹菲用蛇鞭狠狠抽打那男人的阴部。 姜明不由得感到一阵幻痛。 那男人嘴里破碎的词句,从感激变成了忏悔。姜明仔细听了听,大概是些“僭越”、“擅自”、“赎罪”之类的词。银托盘里,四把黄金钥匙轻轻嗡鸣着,似是在回应尹菲的暴行。 姜明看着那男人又鼓了一分的肉棒,烦躁地挠了挠头。他搞不明白填满余波大脑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变态的思想。但如果不能破译余波的思维,也就没办法从他的意识里挖出有用的线索。 姜明无助地看向尹菲。
# 6 当尹菲包裹在黑色皮革三角裤里的紧致臀部,一点点地沉下去时,姜明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臀下被当做人肉躺椅的男人,跟着放完了的唱片一起陷入沉默,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最后还是没能抵抗住身上的重量,被一寸一寸地,慢慢压入钉床之中。 “姜明。”尹菲唤道。 姜明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目光从被钉穿的男人身上,移到尹菲轻松惬意的脸上。他实在是不忍心,也不敢再往下面看哪怕一眼了。 “唱片放完了,该换面了。”尹菲打个哈欠。 姜明满脑袋问号。 “去把唱片翻个面。”尹菲重复道。 姜明机械地绕过男人,掰开唱针,把唱片反过来,从头播放。 随着唱片开始播放,男人屏着的最后一口气也终于散了,他像一团烂肉一样陷在钉子的缝隙里,大量的鲜血从胶衣的孔洞中流出,从床沿滴滴答答地掉进沙子里。 唱片的B面是大海的怒吼,猛烈的海风低沉地呜呜作响,汹涌的海浪拍在耳膜上,连带着心脏也跟着颤动。但更让人心颤的,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在钉床上拼命扭动、翻滚,尖锐的长钉在他的挣扎中撕扯着他的皮肉,在他的肌肉中搅出细密排列的血洞。他的脑袋狂乱地甩动起来,像是要溺死一样大口喘着气,嘴巴可怖地张开到极限,几乎要脱臼的下巴把橡胶面罩扯出紧绷的褶皱。 钢钉很快被粘稠的血液完全覆盖,反射出金属质感的,妖异的红光。男人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身体一挺一挺地腾起又落下,连内脏的肌肉也在一起抽搐。那些恐怖的嚎叫,在肺部的激烈抽动中,扯烂成一堆夹杂着破碎的无意义碎片。 然而这一切,对于安然半躺在上面的尹菲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另类的按摩罢了。她翻过身,伸展一下身体,把男人的四肢和躯干均匀地压进钉床固定。 浓重的血腥气味扩散在展厅里,男人身下积起一滩血泊,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姜明也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手指伸进去的触感:温热,滑溜溜,略微粘手,像是稀释过的可乐糖浆。暗红的血,黑亮的胶衣,白皙的女体,层次鲜明地冲击着姜明的视觉神经,他感觉自己要吐了。 渐渐地,男人不再挣扎,他不再顶着剧痛驱动肌肉,而是收敛精力,似乎正为了什么东西的爆发做准备。 “要来了。”尹菲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什么?” 姜明的话音未落,他就听到那男人说话了,虽然依旧不连贯,但能听出他在尽力保持清晰。那些话不再有感激和赞美,也不是忏悔或崇拜,而是熊熊燃烧的愤怒:质问,咒骂,怨恨,以及发泄式的吼叫。 尹菲习以为常:“人都是有极限的,即使是绝对忠心的M,在超越了忍受能力的极限之后,也会退化回动物。” “那不要把人逼到极限不就好了?”姜明说。 “不把M逼到极限,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忠心呢?调教本来就是把人打破,然后再重塑的过程。”尹菲看着有些怀疑的姜明,补充说:“我是说真正的调教,不是你在俱乐部里见到的,那种表面光鲜的游戏,那些只是用来贩卖的性服务而已。” 姜明立刻反驳:“那他现在都要死了!还谈什么重塑?” “那就废弃处理咯。”尹菲无所谓地说,“任何生产都会有损失,就像烧瓷器一样,烧坏的就扔了,只留下品相良好的那些就行了。我才不要残次品,我只要精挑细选过的好东西。” 姜明感到震撼。无论他如何听说或者亲眼见到那种一直被人捧着的人变得下意识地别人当成仆人的事,他也没有见过尹菲这样,完全不把人当人的人。 “不说这个了。”尹菲从那男人身上下来,甩了甩头,用手拢了拢头发。“这个橡胶表面坐着太闷了,一点也不舒服。” 姜明木讷地点头,他的心神还沉浸在震撼中,没恢复过来。唱机里狂风呼啸,巨浪翻腾,男人的惨叫直往耳朵里钻,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尹菲的惊人发言缠绕着脑海,一切的一切都让姜明无法集中精神,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深潜之中,是来寻找其他受害者的藏匿处的。 好在尹菲提醒了他:“你觉得这四把钥匙是什么意思?”她纤细的指尖沿着银盘的边缘摩挲着,划出完美的圆弧。 姜明深呼吸了两次,清理一下思绪,走到尹菲旁边。 除了那四把钥匙,最显著的就是银盘的边缘,雕着一条蛇,盘踞着整个盘子,张开的嘴正吞噬着自己的尾巴。 “衔尾蛇。”姜明说。 尹菲点头:“自噬自生,循环不已。” 姜明抬头看了看柱子上的铜锁,上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真奇怪,他明明给了四个选项,但是却没有问问题。”姜明说。 “应该是问的艺术主题。”尹菲拿起那四把钥匙端详,“这四把钥匙在长柄上用拉丁语写了主题:生与死,自由与束缚,消解与永恒,神与人。” “感觉前两个比较靠谱啊。”姜明说。 尹菲把前两把钥匙扔给他:“不,艺术创作有个潜规则,越表面,越能一眼看出的东西,就越不可能是作品的核心主题,而只能是附带表达的东西。” “为什么?”姜明接住钥匙,小小的两柄钥匙,放在手心却非常沉重。 “现代艺术的目的是引起观者的思考,如果你看一眼就明白了,那么它还怎么引起你的思考呢?” “有道理。”姜明说,“那么就只剩‘消解与永恒’和‘神与人’了……感觉好像都没什么关系啊……” “解读艺术是需要一把钥匙的,只有和艺术家同一个视角,看到他所看到的世界,才能明白他所要表达的东西。” 姜明打个寒颤:“我可不想变成变态。” “那倒是没必要。”尹菲笑着说,“一般只需要找到艺术作品里的主体,然后对其进行挖掘和阐释,弄明白它所代表的意义,就可以了。” “主体……”姜明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男人,他的四肢和躯干被钉子扯烂成一滩松松垮垮的烂肉,像是被松肉锤砸出的肉馅,血液几乎要流干净了,只剩下一些黑红色的、胶一样的半凝固血,拉着丝坠落到沙子上。但他仍旧在愤怒中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用没有逻辑的话语控诉着。 “主体不一定是一个物体,也可能是多个物体,或者是抽象的东西,比如实物之间的关系,或是一个抽象的观念。”尹菲看向男人,没什么表情,“这个奴隶和钉床所组成的躺椅的确是主体,只是一部分。主体还包括使用它的我,以及我使用它的过程。” 姜明没有说话。 唱片停了,那男人死了。姜明走过去,在蒙着他面部的橡胶头套上抹了一把,权当是让他瞑目。 “你说,主体会不会还包含这个唱片。”姜明毫无感情地开口了,目睹一个活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让他短暂地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像是他也一只脚踏入了冥河。 “解释一下。”尹菲要求道。 “唱片播放,他就赞美;唱片暂停,他就沉默;唱片换面,他就愤怒;唱片停止,他就死亡。”姜明念叨着,更像是在跟他自己说话。 “有道理!不愧是侦探~观察力真敏锐~”尹菲赞赏道。 姜明机器人一般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奴隶被全包胶衣抹除个性,也就是说奴隶的特征不重要。而唱片是可循环播放的,衔尾蛇是不是就是在提醒这一点呢?”尹菲绕着柱子踱步。 这张唱片是用尸山血海堆出来的。姜明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可怕的想法。 “尸山血海……尸山血海……?”姜明重复念叨着。他一向重视自己的直觉,他认为潜意识是人类经验的集合地,有一种侦探所必须的,神秘的敏锐。 他开始沿着这个词思考:如果说个体并不重要,谁都可以当躺椅的话,那么是不是在这个男人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被相同的方式处理了?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一张唱片的节奏去设计呢? “如果这个唱机不仅能播放,还能录音……”他无意识地说。 尹菲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姜明的脸灰得像燧发枪里的铅弹:“如果这张唱片是循环录音的,每死一个人就录一遍……如果唱片里根本不是什么海浪……” “是奴隶的叫声的叠加!”尹菲猛然醒悟,“一开始奴隶还能忍受痛苦,自愿献身。轻声诉说对主人的崇拜,叠加起来就是轻柔的海浪般的白噪音。而等到奴隶承受不住了,他们就开始咒骂和哀嚎,叠加起来就是狂风巨浪的怒号。” 尹菲雀跃起来,兴奋地像个小女孩:“真是天才的设计!人的一切表达,无论是什么内容,在观察尺度宏观到一定程度后,都会变成和海浪声一样无意义的白噪声。但是无论表达的意义如何消解至虚无,人的情绪和感受都是永恒存续的,这就是这个艺术作品的主体!” 姜明对着兴奋地看向自己的尹菲,无力地点点头。 尹菲插上对应的钥匙,墙壁上浮现出一个走廊入口,看起来和之前的走廊没什么区别。 尹菲拉起姜明的手腕:“走!我们去下一间!” 姜明没有反抗,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真的好想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 7 尽管姜明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枯萎了,接下来没有什么再能吓倒他了,但是穿过走廊后,他的心还是为眼前的一幕震颤了。 在装潢成音乐厅的展厅里,舞台的正中央,悬吊着一架“钢琴”: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四肢被切掉,胸腔和腹腔被整个剖开,肋骨生生向外掰断,露出里面正在蠕动的内脏。220根铜和钢制成的琴弦,交错着穿刺过他最敏感的部位:乳头、睾丸、舌头、眼球、龟头、阴茎、各种内脏、脊椎的每一节……那些极细的金属丝线从各个方向拉扯着那些脆弱的部位,将它们扯得接近撕裂,用以分担男人的重量,就这样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将男人固定在空中。而用于敲击琴弦的琴槌,则是由男人的指骨以及四肢骨骼分段打磨做成的,接在一个湿乎乎的机械结构上,通过一根根软管,连接到舞台中央的钢琴键盘上面。 男人的头低垂着,面部虽然没有遮挡,但因为五官均被穿刺,已不可辨认。一盏射灯从上往下照亮男人被拆解的身体,琴弦反射着锐利的寒光,像蜘蛛网一样交错在周围。姜明看着男人,忽然想到教堂里的耶稣受难像,也是这样俯视着前来礼拜的信众。但耶稣只是被钉穿手脚,而眼前的男人确是全身每一个神经密集的地方都被穿刺了,还要吊起自己的体重,比耶稣所受的苦难要恐怖十倍不止。 姜明努力驱动双腿,走近观察,发现连着琴键和琴槌的是一根根充满液体的透明胶管,里面泡着的是生物实验用的蛙的神经。也就是说,当演奏者敲下琴键后,男人的断肢是真的会有“感觉”的。想到这里,姜明猛地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击弦机构上那些湿乎乎的部分,呈现出一种苍白的嫩红色,那是男人四肢上剖下来的肌肉。 “真恐怖……”姜明说。 他真希望自己抬头的时候,看到的男人那颗外露的心脏,没有像现在这样嗵嗵地跳着,而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很遗憾,无论他如何浑身起鸡皮疙瘩,或是内心强烈悸动,事实都是不可改变的——那可怜的男人还活着,还在受着恐怖而漫长的痛苦。 “唐朗?”尹菲冲着男人问道。 男人在空中哼了一声,虽然他的双耳耳膜已被琴弦贯穿,按理说是听不到尹菲的话的。 “你……认识他?”姜明问。 “我认识这个键盘,只有唐朗用这种窄键盘,他的手小,所以成名之后,用的就都是定制的窄键钢琴了。“ “你说的唐朗,是那个唐朗吗?” “嗯?就是那个钢琴家啊。”尹菲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和朋友日常聊天,”我以前跟他学琴的时候,在家里弹过这架琴,是他找施坦威定制的,键盘用起来很舒适,很适合手比较小的女性演奏。所以后来我也去定制了一架一模一样的,但是怎么都感觉没有他那架弹着舒服,就又请他来亲自调了一次琴,才最终感觉满意了~那架琴我一直用到现在呢~” 姜明想:能请到世界级的著名钢琴家来家里做私教,还能让人亲自来调琴,说明尹菲的家庭非富即贵,而且不是一般的富贵。 但是嘴上,他只是干巴巴地说:“这个‘钢琴’,也是残缺的装置艺术吗?你是不是还要当那个’阿芙洛狄忒‘,上去弹一下?” “当然~”尹菲走向钢琴键盘,“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呃……没有。” “那没办法了,以后再找机会补偿你吧。” “补偿?” “你看,这里没配琴凳,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好的。”姜明感觉嗓子干涩得发苦,他明白尹菲的意思。 她要他当人体琴凳。 “这一身好像不太适合弹琴诶~还是换一身吧~”尹菲一边走,身上的衣服一边变换。 姜明再次感到惊诧:尹菲半小时前改变衣服,还有个身体变模糊的想象过程,但是这次却是像电影特效一样,黑色的皮革在她皮肤表面拉伸、变色,延展成一件散发着珠光的蓝宝石色晚礼服长裙。这种变化单凭她自己的想象是做不到的,必须是宿主余波的潜意识配合,才能做到这种脱离现实经验的变化。而无论是余波的潜意识主动配合,还是被尹菲的人格压倒而被迫配合,都说明了尹菲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和强大独立的人格。 “嗯?别愣着啦,快来~”尹菲扭头,冲姜明勾勾手,“结束之后会找机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话的时候,她的步子并没有停止,脚上的镜面银高跟鞋向前探出拖地的裙摆,银色的尖头闪耀一瞬之后,又被深蓝色的潮水吞没,而后又在下一步迈出时出现,将短暂的光刻印在姜明的视网膜上,璀璨而华贵。 “不用补偿,我也乐意的。”鬼使神差地,姜明说了一句他自己意想不到的话。 尹菲轻轻笑了笑,没有回复。姜明红着脸,抢先跑到钢琴键盘前面,犹豫两秒,跪了下去。高跟鞋在舞台的木地板上叩出清脆的响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的身侧。他闭紧眼睛,但是背上并没有等来尹菲的体重。 “你的背拱起来了,这样坐起来不舒服的,腰塌下去~”尹菲拍拍姜明的腰。 姜明把腰向下挺,腹部感觉要坠到地上了,尹菲才终于落座。他以前体能训练的时候,也有背着人或者沙袋爬行的训练,但那些都是用脊背受力。此刻,尹菲坐在他脆弱柔软的腰椎上,把那个地方压得咯吱作响。这种刻意违反人体工学,让人多受苦,只为了坐在上面的人更舒适的做法,让他感觉自己开始明白M追求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尹菲微调了一下坐姿,前后调整一下间距,而后,姜明听到尹菲轻声报幕:“《Fantaisie-Impromptu No.4 in C-sharp minor Op.66》,Frédéric François Chopin。” 那一串魔法咒语似的,叽里咕噜的曲目名,姜明没听懂,但是从上方的琴弦之中倾泻而下的音符,轻轻敲击在他的后颈,沿着脊背滑落下去时,所传达出的感情和幻景,在他心里真切地浮现出来了。音乐是超越语言的交流形式。 这首曲子的开头很澎湃,很符合尹菲在做女S时营造的激烈的张力。但中间很柔和,体现出她大方之家的千金的优雅。抒情的部分结束了以后又变得很激昂,而且越来越强烈,令姜明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她在舞会上,穿着华丽的礼服,在人群中央盛开的样子。 余光的边缘,一道银光来回滑动。姜明仔细分辨,终于认出那是高跟鞋的亮银色尖头反着灯光,被鞋跟翘着,轻轻点在踏板上,时不时踩压下去,改变乐曲的形态。每当这时候,姜明就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也跟着她的踩踏,改变了频率。 很显然,他并不是一个M,因此他只能认为,是尹菲强大的人格影响了余波的潜意识,而后余波的潜意识又侵蚀了他的人格边界,才导致他会有一些看上去很M的反应。 他还为此找了证据:若不是被宿主侵蚀,他作为一个不是M的正常人,如何能够理解M的快感呢?他现在被当成人体琴凳使用,无论内心有什么惊涛骇浪,都无法传达给高高在上的尹菲,只能被她像对待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感受的物件一样完全忽视,即使是想要多看她的鞋子一眼之类的简单愿望,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人生来就是为了追求满足的,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在被物化的过程中兴奋起来,而他,姜明,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侦探,绝对是个正常人。 没错,他下腹处的那股热流,那处膨胀,一定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志,而是深潜中的某种尚未被研究清楚的意识混淆现象,所造成的。 潜进变态的脑子里还是太危险了,出去了一定要申请工伤。姜明想骂一句,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不想打扰尹菲演奏。 整首曲子并不算长,在一小段繁复得像万花筒的谱子过后,乐声就平静下来,并且很快结束了。尹菲站起身,姜明跟着跪直,用两只在木地板上按得生疼的手,给她鼓掌。尹菲向他微微鞠躬,他犹豫着要不要像电影里一样,喊句“Bravo”之类的。 “快起来吧~”尹菲俯视着姜明,虽然在微笑,但却没有伸手拉他的意思。 姜明伸了一下腿,把鼓胀的阴茎调整到贴着左边,然后慢慢起身,裤裆处顶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包。 “你弹得真好!”他用赞美掩饰自己的羞耻。 她甜美地敷衍:“谢谢~” 姜明环顾四周,这次没有从天花板上降下柱子来,而是无声地在通往后台的通道处,浮现出四道门,上面印着不同的图案。 “该谢幕了。”那些门头顶的标语说。 看来这就是这一次的题目了。
# 8 唐朗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甚至由于脊柱被穿刺,大脑亦无法控制身上的肌肉挣扎。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无助地忍受从全身各处传来的,真正在生理意义上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此刻在想什么呢?还是因为无尽的折磨,而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呢?姜明跪在地上,心里无法停止地反复思考着。尹菲坐在她的背上,专注地弹着琴,飘散的乐曲纱幔般地轻抚着他的耳膜,但姜明知道,这些轻柔的音符对于唐朗来说,却是直接在他身体内部爆炸的一颗颗炸弹。 姜明很轻易就能想象出,每当琴槌敲击金属拉成的琴弦,就会有一次悦耳的震动,以声速传导进唐朗身体内部,对最敏感的地方施加非人的刺激,造成直击灵魂的恐怖疼痛。 在现实里,唐朗已经死去一月有余了。官方报道他是在驾车出游时,因为疲劳驾驶,不慎滚落山坡,死相惨烈。现在看来,之前的官方报道恐怕是掩盖事实,唐朗真正的死因,是沦为了余波的扭曲人性的艺术的素材了。 虽然真正的唐朗已经身死,但是在余波的潜意识里,唐朗仍然被囚禁着,被固定在濒死的状态中,绝望地承受着无尽的折磨。而姜明不仅要坐视这一过程,甚至还要努力用自己的身体,让残忍的刽子手更舒适地行刑,这让他心里生出一股愤怒,身体内部涌动着想要砸毁一切的冲动。 但他仍要在这里安静地跪着,因为他不能打扰尹菲的演奏。 “不是已经触发机关了吗?那些门都出来了,怎么还要继续?” 几分钟前,尹菲冲他招手时,姜明如此问道。 尹菲眨眨眼:“想要理解艺术品背后的内涵,是要一直观赏的呀~” 姜明无可辩驳,只能乖乖跪在地上,任由尹菲坐在他的背上,同时折磨他和唐朗两个人,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如果自己能快点想出谜底,也许就能早点逃离这令人牙酸的地狱景象。姜明催促着脑细胞,虽然他不懂艺术,但是他还有侦探的敏锐。 四道门在外观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有门牌上的图案不一样,从左到右分别是:音符、领结、沙漏、琴键。谜面只有一句“该谢幕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姜明甚至不能确定,这句话是对他和尹菲说的,还是对唐朗说的。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尹菲说着,手指依旧在琴键上舞动。 “什么?”姜明下意识问。 结果尹菲用细细的鞋跟狠狠碾在他的手背上:“你是琴凳,不能说话,听我说就行了。” 姜明不服气:“那我要是也想到什么东西呢?” “那你就轻轻晃身体,我允许了你再说话。”尹菲说。 姜明不吱声了。 “我想起来唐朗在去世之前,办过一场小范围的告别演出,只邀请了他的几个朋友,向他们宣布他要告别舞台了。可惜没有邀请我,倒是把我妈叫去了。” 你妈是哪位?姜明在心里没好气地腹诽。 尹菲用空闲的左脚踹了一脚他的大腿:“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了?” 姜明摇头。他说的是她妈的坏话,所以这不算撒谎。 “不是也无所谓,冤枉了你你就受着吧。”尹菲愉悦地说。 告别演出这条信息一补充,姜明顿时觉得事情变得蹊跷起来。唐朗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从一个可怜的,被变态抓住折磨致死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主动找变态虐杀自己的,更大的变态。 倒是确实不能先入为主地认定唐朗和余波都是异性恋,姜明心里默默地想。但是他也做不到把这两个世界上著名的艺术领域的大师,归类为那种玩得很大的男同性恋。 姜明甩掉那些无厘头的想法,重新专注于逻辑。无论如何,谜面的问题倒是解决了,那句“该谢幕了”,肯定是对唐朗说的。接下来就是要搞清楚,唐朗下台之后,到底要进入哪个门。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只有领结是代表人的,但既然现在唐朗被做成了求死不能的人体钢琴,或许画着琴键图案的门才是他(或者它)的归宿。 至于剩下两个图案,姜明想不太明白,他只能暂时认为,音符代表的是音乐,沙漏代表的是时间。他想起尹菲之前说,越是直白的东西,就越不可能是真正的艺术主题,那么谜底似乎应该是从这两者之中选出来。 是想说钢琴家即使在死亡边缘依旧能追逐音乐吗?还是想要用无尽的痛苦让观者体验到时间被无限拉长的感受?姜明想挠头,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胳膊得撑着尹菲的体重,遂作罢。 他轻轻晃动身子。 “说吧~” “你有什么想法没?余波随时可能会在现实中死亡,我们要赶在这地方关闭之前找到剩余受害者的藏匿处才行。” “唔,”尹菲沉吟一下,“我觉得是在音符和沙漏之间选择,可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什么?” “音符代表音乐,是符合展厅主题的,但是沙漏似乎这个展厅的内容没什么关系。” “或许是表达一种变化?比如原本是弹琴的人,随着时间经过,变成了钢琴本身?”姜明随口说。 “钢琴本身……我明白了!是倒置!”尹菲指尖抵着低音区,在“咚——”的声音中站起来,“钢琴家被做成钢琴,演奏者变成了乐器,原本使用乐器进行自我表达的人,现在成为了表达用的工具。这是主体和客体的倒置!” “喔喔!”姜明向前爬了两步,从尹菲身边的空档里站起身。 但尹菲并没有直接去开门,而是兴奋地围着唐朗吊在半空中的身体,绕着圈欣赏,甚至还试图掏出个手机来拍照(最后只掏出一个手机形状的壳子)。尽管时间紧迫,但姜明还是不想催她,只跟在她身侧后方半步,像保镖一样护卫着她。等到尹菲欣赏完了,他才快走两步,冲到前面替她开门。 握住门把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姜明。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枪套,但已经太晚了。 整个世界都飞旋起来。
# 9 监狱。这是姜明睁眼后的第一反应。 间隔均匀的铁条冷硬地推挤着他的脸,正方形的棱角硌得他生疼。他动动身子,脖子僵得厉害,肌肉也像放了好几年的老化的橡皮筋,又酸又痛。他像周末酗酒后在头痛中醒来的上班族一样,慢慢撑起身子,茫然地转头打量四周。 尹菲已经醒来不知多久了,她的晚礼服没有换掉,深蓝色的珠光布料在灯光下像是被阳光微微照透的深海。她正仰着头打量着什么东西,姜明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这才意识到他所在的地方不是监狱,而是一个巨大的鸟笼。那些密集的栏杆围成直径三米左右的圆圈,向上延伸一层楼左右的高度后,开始以圆弧形状合拢在一起。 在比姜明的身高稍高的位置,吊着一根横着的栖木,上面丁零当啷地吊着一堆脚镣、铁链之类的东西,以及一个被束缚成鸟姿势的男人。他被戴上了一个封闭的橡胶头套,用金属圈固定在脖子上,不可脱下,嘴部缝着一个硬皮做的喙,项圈还有一根皮带连在鸟笼顶部。他双脚分开,被扣环固定在栖木上,两个膝盖却被铁环箍在一起,变成内八字的姿势。他的双臂也收缩着,大臂和小臂紧紧贴在一起,以鸡翅骨的形态被铁环箍死,不能张开。 最难受的是,有两根金属杆限制着他必须保持一个极其疲累的姿态:一根长度不及十公分的短铁杆将脖子上的铁圈和膝盖处的铁箍连在一起,让他被迫极限俯身,不能直起腰来;一根数十公分的杆子,把他的睾丸拴在栖木上,让他只能以精准的半蹲姿势站着,稍微挪动一点身体,都会拉扯到阴囊。 很显然,这个男人就是鸟笼里的那只“鸟”。他除了被束缚住之外,还有些机械结构,控制着他的胳膊和大腿,恐怕是能强制他运动的。姜明只是看着那男人,都觉得累得慌,这姿势比深蹲都累,即使是警校学员那种经过体能训练的年轻小伙子,估计也撑不过二十分钟。如果再加上被机械掐着强制运动,那估计十几分钟就要累懵了。 在姜明心里盘算自己上能撑多久的时候,尹菲出声了:“奇怪……” “怎么了?”姜明问。 “我应该在外面。”尹菲指指鸟笼外,那里放着一张巴洛克风格的实木小圆桌,以及一把椅背镂空的绒面椅,“阿芙洛狄忒应该是坐在外面,拧动桌面上的发条,观赏鸟笼里的机关鸟才对。” “啊,确实。”姜明点头,“那你也是一醒来就在鸟笼里面了?” “我没有晕过去,你拧开门把手的那一瞬就昏倒了,然后周围的景象就自然变成这样了。” “看样子像是宿主察觉到了我们进来了,并且在半梦半醒中改变了世界的样貌。” “你是说余波苏醒了?” “并没有,只是他的人格核心醒来了。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们之前是在一个没人的游乐场里肆意探索,但现在游乐场的管理员醒来了,开始控制游乐设施反抗,甚至还有可能直接来找我们。” “他会直接过来?” “虽然不一定是以人形的样子,但总之会是个实体。”姜明检查了一下枪膛,子弹安静地躺在里面,随时可以击发。 尹菲摸摸笼子栏杆:“有办法出去吗?” “有个可以尝试的办法。”姜明说,“你先前换这套晚礼服的时候,是直接让女王皮装变成了这件衣服的吧?” “我觉得这样比拿一套新的出来方便。”尹菲说。 “这种现实中无法做到的变化,是需要宿主的潜意识配合的,无论是余波的潜意识在主动配合你,还是你的人格强大到能够征服余波的的潜意识,都说明你有一定改变余波潜意识的能力。你可以跟想象换这件衣服一样,想象穿过铁栏杆,没准真的能出去。” “好的。”尹菲闭上眼尝试。 刚开始,尹菲还皱着眉头,握着栏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过了十几秒,她的手开始渐渐松弛,神情也放松下来,她的指尖开始戳进栏杆当中,铁制的方形棍子像水柱一样被她拨开。接着,她睁开眼睛,自信地迈步,没有一丝迟疑,就这样像跨过一道水幕一样,透过栏杆走了出去。姜明跟着过去摸了摸那些栏杆,依然坚硬且不可撼动。 “抱歉哦~你就先在里面待一会吧~”尹菲轻快地说着,坐到小茶桌旁的椅子上。 随后,她拧转桌子上的那根发条。金属钥匙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但什么也没发生。两个人一起抬头看去,那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死气沉沉地半蹲着,没有任何动作。 姜明忽然意识到,那男人是死的! “他已经死了。”他说。 “咦?明明前面两个都是活着的。”尹菲睁大眼睛看那男人。 “是啊,真奇怪。”姜明说。 “啊~我明白了~”尹菲看了一会,说,“你之前不是说余波已经发现我们了吗?既然他知道我们是两个人,那这个展厅很可能是他特地安排给我们的。” 姜明表示没听明白。 尹菲的微笑看上去有点嗜血:“那具尸体,只是一封说明书。” 原来是要我上去!姜明心里一惊。他脑海里闪过前两个展厅里的惨状,担忧地看着空中的那具尸体,嘴里推脱:“它在那么高的地方,我怎么上去啊?” “跳一跳就够到了~”尹菲笑眯眯地说。 姜明犹豫了一会,最后没有办法,还是按照尹菲说的,挑起扒住栖木,一个引体向上,翻身上去,蹲踞在上面。他跨坐在那根不算粗的木头上,摇摇晃晃地,一个接一个地解开尸体身上的卡扣,看着尸体栽下去,噗地摔倒地上,像一个被恶劣的孩童刻意摆弄过的布娃娃,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 他转头去看尹菲,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套典雅的黑色缎面旗袍,上面用细密的针脚刺绣着墨绿色的竹叶。她侧坐着,舒适自然地斜着椅背,交叠的双腿从旗袍的开叉里露出一个缝隙,正拈一个骨瓷茶杯,小口啜着普洱茶,鼓励地看着他。 一个男人,面对一位如此高贵美丽的女人,是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的。相反,在激素的作用下,他会生出一种冲动,觉得为博美人一笑,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只是微不足道的牺牲。 姜明兴奋得颤抖。他把脚套入栖木上的环里,锁紧束带,再把两个膝盖箍在一起。他立刻感觉保持重心变得困难,身子不住地向后倒。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装置的危险之处:当他的手臂折好之后,一旦他失去平衡,就再也不可能靠自己回到平衡状态了。向后栽倒还不算什么,一旦向前栽倒,那么橡胶头套上那个箍住脖子的金属项圈,就会在拴在鸟笼顶部的皮带的作用下,变成一个绞索,将他慢慢地,活活吊死。 没关系,这套束缚装置没有套住手,他还能按下虎口处的紧急上浮信号,让外面的人把他强行拉出去。姜明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做了一两分钟的心理建设后,他再次看向尹菲,她的茶已经喝完了,茶杯放在金丝镶嵌的精致骨瓷茶碟里,而她依然是那副鼓励的表情,双手放在大腿根部,优雅地遮住布料的褶皱,静静地看着他。 见此情形,姜明只能深吸一口气,屏着气快速把阴囊套进铁环,通过连杆接在栖木上,再带上橡胶头套,扣好脖子上的项圈,让冰凉的不锈钢深深箍进颈部。视野一下子被完全剥夺,听觉也变得模模糊糊,尹菲摆弄茶具的清脆声音,透过厚实的橡胶后变得沉闷,隔靴搔痒般地搔着他的耳膜。视听受阻让保持平衡变得十分困难,他抓着栖木向前俯身,头部冲下探去,直到脖子几乎贴上膝盖,才用手摸索着,扣上膝盖和项圈之间短短的连杆。 接着,他保持着头向下栽的半蹲姿势,适应了一会,然后双手慢慢放开栖木,学着家禽的样子对折大臂和小臂,小心翼翼地平举,试探着找到被机械装置举着的扣环,贴了上去。随着箍住胳膊的两个扣环自动扣合,紧紧掐住他的肘部,姜明彻底变成了一只鸟,一只在钢丝上被迫起舞的机关鸟。 “我要转动发条了喔~” 姜明听到尹菲对他这样说,随后便是发条转动的声音,几乎同时,他的脖子强烈地抽搐起来,伴随着让他发出惨叫的剧痛,像是有一千根粗针同时刺入他的脖子。 胳膊上没有传来任何力道,姜明立马就明白过来,连在胳膊上的那些机械装置,根本不是驱动他的胳膊用的。这机械装置是监测用的,他只有尽力挥舞胳膊,像鸟一样扑腾翅膀,带动监测装置转动,才能减弱电击的强度。 他立刻疯狂扇动胳膊,果然电流立刻减弱了。 “快停下!这东西有电!”姜明大吼道。 “可是我已经把发条拧到底了~只能拜托你忍一忍啦~我会努力尽快破解谜题的~”尹菲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紧迫的意思。 姜明不说话了。胳膊上的阻尼很重,头朝下半蹲的姿势很累,他必须保持注意力来维持平衡,同时控制胳膊挥舞的速度,让电击强度处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同时尽量留存更多体力。事到如今,他只能祈祷尹菲快点破解谜题,把他救下来。 他的体力迅速流失着,每一秒他都感觉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在意志力的地狱中,他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紊乱,他的感官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但他的理智告诉他,时间大概只过去不到五分钟。 “你来了。”外面忽然响起尹菲的声音。 姜明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隔着厚厚的橡胶,模糊地听到尹菲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很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有什么人来了!
# 10 砰! 枪响。 姜明蹲在栖木上,手里的枪指着来人,黑洞洞的枪管正冲着眉心。 “余波,下一枪就不是警示射击了。” 这是在余波的潜意识里,所以来的人也只能说余波。如果能在这里抓住他——虽然他是意识世界的主宰,但还是有机会的——那么就能直接逼问出剩余的受害者(或者受害者的尸体)都被他藏匿在什么地方了。 既然正主都现身了,那么自然也不用再去破译什么谜题了。于是姜明顶着电击,集中精神想象出一根撬棍,勾开了胳膊上的卡环,然后迅速脱掉头套,扒在栖木上鸣枪示警。 虽然睾丸被卡在铁环里的样子很滑稽,但是手里的枪的威慑力是实打实的。余波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虽然并不会死亡,但是被子弹击中的剧痛,和濒死的痛苦,他是免不了要经历的。因此,他乖乖举起双手,摆出一副投降的姿态。 姜明紧张地盯着尹菲和余波,大口喘着粗气,蹲踞的姿势太累了,他一手抓着栖木,一手举枪,颤抖的肌肉让瞄准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想:妈的,早该给枪上配个激光。 “你在我的梦里用枪指着我?”余波面无表情地说。 话音未落,姜明脚下的栖木凭空消失,他从空中坠下,狠狠摔到地面上。没有防备的突然坠落,摔得他全身骨头跟断了一样疼,火烧火燎的。当他再举起枪,却发现余波已经站在他面前。 砰!砰! 姜明下意识地连开两枪,两发子弹应声嵌入余波的身体,一发打在小腿内侧,一发打在大腿正中。子弹呼啸着在余波的肉里翻滚,制造出拳头大的空腔,然后停留在里面。余波显然低估了枪伤的恐怖,他霎时瘫倒在地,嘴里嗷嗷惨叫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心别打死了。”尹菲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茶桌旁。 “放心,没有致命伤。”姜明掏出一副手铐,把余波的双手反剪着拷在一起。 正当他打算审问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清脆声响,不疾不徐地走近。同时,余波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高速愈合了,两枚船型弹头被新生的血肉挤出来,沾着血黏在余波的皮肤上。 “什么?!”姜明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别的人。 除了极少数人格分裂症患者,其他人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格实体出现的。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在深潜过程中同时遇到两个实体。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余波已从他手下溜走了。他抬起头,看到余波瞬移到了展厅的入口,把两扇对开的厚重实木门关上,消失在门后。随后大门跟第一个谜题展厅的门一样,消融在墙里。 “阿芙洛狄忒来了。”尹菲说。 “什么?” 尹菲用粗跟玛丽珍鞋的鞋尖点点她旁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她身边:“我们一直都以为余波的阿芙洛狄忒只是一个概念,一个意象,是他臆想出来的。但是我们想错了,阿芙洛狄忒不是余波创造出来的,她是活的,是一个在现实中存在的真人。而余波太痴迷于她了,因此她反过来占领了他。” “唔……你是说,余波并非是为了艺术追求而杀人,他是为了献给一个现实里的女人?”姜明立刻感到棘手起来,要应对的麻烦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他掰开弹巢,抽出弹壳,向里面装了三颗新的子弹。 “是的。” “哪个女人会收这种恐怖的礼物啊?”姜明表示不认可。 “对于一个处在最高阶层的女人来说,钱财利益之类的俗物是无法打动她的。她想要的,是立于人类最顶端,甚至是一只脚跨出人类文明的边缘,踏入超越人类的领域的东西——” 姜明咽了口口水。 “那就是美,永恒的、本质的、超越性的美。”尹菲说。 “唔!”姜明说不出话,他被尹菲的话拖进了一种对世界上最顶级的女人的幻想,并在那些闪现的画面中,全身颤栗起来。 在这股雷击般的酥麻中,高跟鞋的声音踏着他的心跳,从墙后响起,一步步逼近。 大门再次浮现,余波赤身裸体地推开门,随后四肢着地地爬进展厅。他的脖子上拴着一个项圈,牵在阴影里的女人手里。姜明自觉地走到尹菲侧后方的保镖位,右手持枪,站得笔直。 门后是一张和尹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看到这张脸,姜明才意识到,先前见到尹菲时那股熟悉感的来源。这张脸,姜明经常在大银幕上看到—— 国际公认的千面影后,曼沁。 她留着大波浪卷发,穿着一件版式简洁的黑色长裙,V形领口露出纤细的锁骨,给闪着火彩的钻石项链留出点缀她白皙肌肤的空间。精心裁剪的布料贴合地包裹着她的胸部和腰身,没有一丝赘余或是紧绷,忠实地勾勒着她走路时的胯部的运动。膨胀的灯笼袖吞没了肩膀和大臂,映衬得她的躯干更加苗条。垂出宽阔褶皱的裙摆恰到好处地悬在地面上方,和地面几乎没有缝隙,肯定是废弃了不少样衣,在反复的走动实验中,精密测量后定下的尺寸。整件衣服浑然天成,看不到拼接的痕迹,让观者的目光能够顺畅地沿着她曼妙的身体曲线一滑到底。 姜明的嘴巴半张着,他完完全全被曼沁的美丽震慑住了。她膨出的胸部、扭动的腰肢、微微张开的双臂、慈爱的眼神,都显示出一种纯粹的母性,一种让一切雄性想要退行回儿童,扑进她的怀里的母性。 但同时,她无风自动的裙摆、藏匿于裙中的玉足、简洁得没有任何修饰的长裙,又放射出一种耀眼的神性,一种让一切凡人想要顶礼膜拜,虔诚地在她脚下皈依,体验永恒的安宁的神性。 他想要和余波一样,匍匐在地上,抬头仰望她——用孩子对母亲的仰望,用信徒对神明的仰望—— 仰望这位纯黑的圣母玛利亚。 尹菲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掐住姜明的腰间,狠狠一拧。 姜明瞬间惊醒,他仿佛被从一个美梦里硬生生扯出来一样,眩晕而贪恋。但他很快意识到是尹菲在提醒他,他悄悄用余光去看尹菲,用她的美丽,强行驱散心中对曼沁的震撼。 他再次冷静地审视起曼沁。她迷人而危险,充满诱惑却不容亵渎。她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可一旦你起了色心,企图对她做些什么,她就会轻松地打倒你,把你践踏在脚下,轻蔑地嘲讽你那些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 曼沁牵着余波,走到尹菲对面,优雅地坐在余波的背上,隔着茶桌和尹菲对视。 “不论你是余波还是曼沁,恐怕我都要请你告诉我,其余被绑架的人都藏在哪了。”姜明用枪指着曼沁。 曼沁只是盯着尹菲,似乎世界上并不存在姜明这么一号人。姜明低头看向尹菲,她也只是一味和曼沁对视,完全忽视他的存在。他感到一阵恼怒,被当做无名小卒对待,让他难以忍受,他迫切地想要引起在场人的关注,即使是以过激的方式。 “我要开枪了!”他叫道。 没有反应。 砰!砰!砰!他连开三枪,但弹头接触到曼沁的长裙,就像进入了水里一样,立刻毫无声息地失去了全部动能,变成静止的铜块,被重力拽着,叮叮当当地掉在桌面上。 曼沁终于慵懒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人格还不足以撼动我,退下吧。” 这句话像是一句箴言,话音刚落,姜明就感到腹部传来沉重的撞击,像是被公牛顶了一头,五脏六腑都在冲击中错位。他被这无形的一击打飞到空中, “何必不体面地对下人出手呢?……母亲。”尹菲镇定地说。 蜷缩在地上的姜明瞪大了眼睛,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尹菲插手这个案子,并不是出于什么富家小姐的好奇心,而是抱着自己的私人目的。 “只是顺手帮你教训下擅自行动的狗,你应该说‘谢谢妈妈’。” “他不是我的狗。” “那我更看不起你了,宝贝。” “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你的韶华已逝,并因此恐惧。就像秦始皇想要兵马俑一样,你也想要永远簇拥着你,对你不离不弃的,永恒的追随者。所以你才让余波为你浇筑了这些兵马俑。” “我很伤心,宝贝。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用诉诸动机这么低级的手段攻击我?”曼沁一点也不着急,“而且你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只是一个奴隶心里的投影,你就算说服我,又有什么用呢?你应该像那位你没能迅速征服的侦探一样,对我采取迅速、果断、残忍的行动,从我这里挖掘出你想要的信息。” 尹菲站起来:“我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的复制品。” 曼沁赞赏地抚掌:“这句话倒是说的有点味道~” “现实里的余波已经快死了,你不会再存在多长时间了。”尹菲说。 随后是一片沉默,只有姜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腹部,一点点爬行到尹菲脚边的声音。 “不要再抵抗了,母亲,你的消逝已经不可避免了。”尹菲铿锵有力地下达了审判。 “宝贝,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抵抗呀~你应该也收了不少奴隶吧?你不会告诉我,你在接受奴隶的上贡的时候,还会费心神去想他们怎么制作贡品的吧?”曼沁抚摸着余波的头,“他自愿献上作品,我接受它们,并且欣赏其中的艺术,仅此而已。至于他如何创作,在哪里创作,那都是他的事情。” “姜明!抓住余波!” 尹菲的命令十分果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在姜明忍着疼痛蹿出去的瞬间,空间被极速拉长,原本只不到一米的距离,转眼变成百米之遥。空间的拉伸让姜明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曼沁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献身的时间到了。” 余波摘掉项圈,庄重地跪下。与此同时,他的身边浮现一个复杂精密的机械结构,歪歪斜斜地举着十几根尖锐的钢钎,还有一个又大又沉的石灰色贝壳。 “谨以我卑贱的躯体,献身于阿芙洛狄忒。”余波说着,拉下机器上的开关。 姜明立刻意识到余波是要做什么,但他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波的身体被钢钎贯穿,然后被石膏贝壳压在背上,变成和现实中相同的人体雕像。现实里,余波并没有等来曼沁,而是等来了警察,但是在潜意识中,曼沁就站在他的旁边,微笑着观赏着他的献身。她一级一级蹬上凭空出现的大理石台阶,缀满碎钻的高跟鞋从裙边露出,像夜空中的银河。 在曼沁踏进贝壳的那一刻,余波再也支撑不住背上的重量,脑袋向下一歪,没了呼吸。 姜明伏在地上,看着踩在余波的生命上的曼沁,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生出之前那种,认为余波的作品都是反人类的时,所感受到的愤怒与恶心。 他只感觉到美。
# 11 世界在塌陷。 曼沁——不,阿芙洛狄忒,在不断砸下的落石雨中,静静地伫立着,欣赏着世界为她而崩塌的场景。 姜明盯着曼沁出神。 “走啊!他的潜意识要崩溃了!”尹菲一脚踩住姜明的手,鞋跟狠狠碾在他的虎口,发出紧急上浮信号。 片刻之后,他们从深潜中被强行拉了出去。 迷蒙之中,姜明听到曼沁在他耳边轻语:“终有一日,在你决定献身的时刻,你会选择谁呢?” 二人干呕着脱掉高分子服的时候,刑警马涛走过来,对两个人说,余波死了。 姜明苦笑着对马涛摇摇头。马涛点头示意明白了,转身掏出手机,打算汇报情况。 “等等……”尹菲干涩地叫住马涛,“余波手底下有一个小画廊,不在他名下,但是由他的公司完全控股。对外声称还在装修,但实际上已经布置好了。我去过一回,和梦里的走廊是一样的。” “还记得叫什么名字,位置在哪吗?”马涛立刻问道。 “你去门口找刘叔,他知道具体位置。” “那个每天接送你上下班的司机吗?” “是的,你跟他说是去年我和何小姐一起去过的那个画廊,他肯定还记得在哪。” 马涛飞奔出去了。 姜明想要和尹菲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就这样默默和尹菲分别,回到了家里。 三个月过去,他始终忘不了尹菲和曼沁的样子。一个男人,在近距离接触到惊为天人的美丽女性后,是无法再忘却的。他感觉自己像吸了毒一样上瘾,每天都怅然若失地追求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梦。 姜明甚至郁闷地去求助于ChatGPT,问它事情还有没有转机,他还能不能再次见到尹菲,但只得到它的嘲笑。 “怎么,你还奢求更多的东西吗?别做梦了,她是国际影星,而你只是凑巧和她经历了一段事情,给她帮了点儿小忙,仅此而已。去吧,去告诉她事情结束了,接受她出于善意而坚持要你收下的,远高出市场价的酬劳,然后跟她说再见,从此你们大路朝天,谁也不会再联系谁。你和她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一生只会有这一个小小的交点。这段对她来说或许有些独特,但远称不上难忘的经历,很快就会在她脑海中淡去,到那时候,即使你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她的电话,她也完全记不起关于你的任何一件事情。你只是个穷困潦倒的侦探,你的相貌、你的声音、你的言谈举止,对她那种高度的人来说,没有铭记的意义……” ChatGPT还没输出完,姜明就烦躁地关掉窗口,想了想又干脆连电脑都关了,走到厨房,打开抽油烟机,用灶台点了根烟。 他又想到了余波。余波是否也是和他一样,对曼沁中了毒,上了瘾,才会甘愿抛弃知名艺术家的前途,抛弃道德和人性,做下那些罪孽,只为博得曼沁的欢心呢?如果他也学着余波的样子,去给尹菲献身,她会记住他吗?还是说因为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甚至连为她献身的资格都没有? 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如果他会想要通过献身的方式接近尹菲,那么理应也有别的人会这么想,也就是说向曼沁献身的人可能不止余波一个。如果有余波认识的其他人,也向曼沁献身了的话,很可能他的潜意识里会留下相关的线索。 姜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拽着这个思路不撒手。他废寝忘食的思索了不知道几天,终于在某个瞬间,灵光一闪,发现余波的潜意识里其实还有着隐藏的第三个人。 他激动地在屋子里跑了两圈,然后给马涛打去电话约饭,洗了头,挂了胡子,扯了晾衣架上的干净衣服,冲出门去了。饭桌上,马涛告诉他,尹菲吃空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余波的事件结束之后,她就没来上过班。但是马涛从手机里找出了尹菲的司机的电话,推给了姜明,他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姜明丧气地打去电话,对方表示会告知尹菲。第二天,对方回来电话,说了一个时间和地点,礼貌地询问是否方便赴约,接送由对方安排。他立刻表示完全没问题。 挂掉电话,他从衣柜深处翻出那身从美国带回来的西装,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出门去万达里一个装潢颇为商务的店里,花了一个让他心疼的价格,买了身全新的西装。 周一,姜明穿着新西装,忐忑地坐在一辆几乎感觉不到转弯和颠簸的豪华轿车里,由一个年轻司机送到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商场,领进一家西餐厅。 尹菲戴着一个硕大的墨镜,身上套着一件手绘着热带花卉图案的吊带丝绸连衣裙。姜明到时,她正用叉子吃一块巧克力蛋糕,盘子里还挤了一大坨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奶油。 “坐。”尹菲冲他说,“这里的 sachertorte 我很喜欢,你要来一块吗?” “谢谢,不用破费了。”姜明拉开凳子,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他的想法:“我觉得余波的潜意识里,还有第三个人,他虽然没有实体,但是余波的那些作品都暗示了他的存在。” “这你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 “是的。”姜明讪笑一声,“不过我还是要先问一个问题:艺术品应该都是供人观赏的吧?”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那么,如果余波的艺术品是献给阿芙洛狄忒的,但是却需要阿芙洛狄忒亲自参与进去,才能构成完整的景观的话,阿芙洛狄忒又要怎么同时作为观者,去观赏这个景观呢?” 尹菲楞了一下,放下叉子:“不错的问题,继续说。”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展厅里并没有镜子一类的东西,所以我认为还有一个记录者在场,一个有能力欣赏和拍摄这种高水平艺术的人,来记录下这种景观,供阿芙洛狄忒以观者的姿态去欣赏。” “一个导演……”尹菲陷入了沉思。 姜明安静而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尹菲对他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你需要多少酬劳,一会直接跟司机说就好。” “呃,你不打算带我一起吗?去找出那个‘导演’?” “理由?” “我熟悉深潜流程,也有侦探技能,能帮你的忙。” “听起来不是很有吸引力。” “我……我还可以为你献身!” 尹菲黑洞洞的墨镜冲着他:“你‘可以’为我献身?” 姜明慌忙更正:“对不起……请‘允许’我为你献身!” “这家的 sachertorte 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很容易腻呢~”尹菲俯身把盘子放到地上,“你明白应该怎么做。吃了它,你就是我的狗了。” 姜明没想到考验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看看周围,又看看尹菲,她涂着水蜜桃色唇釉的嘴角正微微勾着,他从中读出了很多意思:愉悦、嘲笑、轻蔑、期待,混杂在一起,撕扯着他的意志—— 他缓缓跪了下去。
# 致谢(后半) 关于文中的各种装置艺术,感谢这些大佬的作品或者交谈带给我的启发(尽管他们本人可能并不知道我擅自化用了他们的创意),以下顺序按照在正文中出现的先后排列。 首先是人体沙滩椅,灵感来自后室的 Level C-155 “存在于此”,[B站介绍视频](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mN411c7eP)。这篇后室文档的故事结构很好,点子也很新颖,初见时我大为震撼,因此恬不知耻地抄来了。 然后是人体钢琴,这个装置的灵感来自于几个月之前,和 yu-e 老师的聊天。当时我问她有没有适合梦境里的重口虐待方式,她的一句“把m做成吉他弹,弦从乳头穿刺到蛋蛋”,让我产生了人体钢琴的灵感。在这个部分里,也要感谢 yu-e 老师提供的,符合尹菲的人物印象的钢琴曲目,以及对曲目的乐评(被我直接抄在文里了)。 最后是人体机关鸟,灵感来自于X上一位擅长把M装置化的插画师 [Loviante](https://x.com/loviante) ,看到他的[《Unwinding in the West Wing》](https://x.com/loviante/status/1640354415373701123)时,我觉得非常有张力,所以拿来写了类似的人体机关鸟。 此外,关于最后部分的,尹菲和曼沁的形象,还要感谢 yu-e 老师本人的美貌。她穿旗袍的样子实在是太美,让我无法克制自己不把这高贵典雅的样子偷到文里去,作为尹菲的换装(虽然立刻就被发现了)。在得知我苦恼该给曼沁设计什么服装时,她又慷慨地展示一张极具妈咪感的长裙照片给我看,让我得以参考着写出曼沁的形象。 # (结束)
时隔多月,人老师《艺术家的献身》终于以完整的姿态重现在我眼前。他以令人叹服的笔力构建了一座非欧几里得的精神迷宫,将科幻的奇诡、悬疑的张力与SM美学熔于一炉,铸就了一部极具冲击力与思想深度的作品。 初次阅读开篇时,姜明在荒诞扭曲的意识荒原中苏醒,其画面感之强烈,氛围营造之悚然,至今都令我记忆犹新。那种天地倒错,巨象驮日的超现实景象,瞬间将我拽入一个认知被颠覆的异度空间。而“潜入潜意识破案”的核心设定,不仅创意十足,更勾起起我对《异度入侵》等作品的联想。(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姜明在我脑海中始终是个颓废的粉发死鱼眼大叔形象hhh)。 作为人老师的忠实粉丝,我几乎读过他所有的作品。他写甜文虐文都是大家公认的好手,然而《艺术家的献身》却完全跳脱了人老师的舒适圈,挑战科幻悬疑与暗黑美学的结合。这种不断超越自我的创作姿态真的令我非常敬佩。作品不仅题材新颖,完成度也非常高,更证明了他驾驭多元风格的能力。 小说的主线叙事如同一场精妙的解谜游戏,让我回想起小时候读《金字塔之秘》时那种层层递进、拨云见日的阅读快感。不仅如此,他还将这种悬疑探索与SM装置艺术完美融合,创造出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改天我也想拿狗试试) 小说中的余波将活人变为“艺术品”,被钉子刺穿的人形沙滩椅、被制成钢琴的艺术家、栖木上的机关鸟……这些装置超越了单纯的施虐,正如文中尹菲所说:“总之他是冷静且清醒的,这些展品,并非为了满足变态的欲望,也不是为了激起什么情绪,纯粹是在追求审美上的超越。” 受害者作为人类的个性和尊严被完全剥夺,艺术也就此完成了对生命的绝对异化。从此也能看出余波艺术创作的底层逻辑:为了成就超越性的美,凡人的痛苦与肉体不过是必要的耗材。甚至这个耗材可以是自己。 侦探姜明的沉沦轨迹是小说的暗线。初入深潜时他尚有道德本能(下意识想去救被钉在沙滩椅上的奴隶)却在尹菲的艺术阐释与曼沁的神性光辉中逐渐迷失。当他跪地为琴凳,目睹曼沁踏着余波尸身而感受到美时,甚至最后跪下作为狗去舔舐尹菲的甜点时,作为冷静观察者的他已经沦为了下一个“献身”的奴隶——只是这次的“圣母”不是曼沁,而是尹菲。也正是通过姜明的沉沦,象征美神与性欲之神的阿佛洛狄忒开启了新一轮的交接与传承。 小说中有三重“献身”的互文:余波为曼沁献上生命,受害者们为艺术献上肉体,姜明最终为尹菲献上尊严。这种层层递进的献祭结构让我感到非常震撼。 人老师在作品中展现的知识储备也令人折服。从非欧几里得空间的诡异描绘,到萨尔瓦多·达利超现实主义画作巨象的精准化用,再到希腊神话阿芙洛狄忒诞生典故的隐喻与重构。这些元素完美地服务于世界观的搭建与主题深化。 感谢人老师呕心沥血肝出了这部作品,《艺术家的献身》不仅仅是一个悬疑故事,更是一场关于艺术本质、权力结构、人性边界与美学伦理的深刻叩问。很开心自己能在其中起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的帮助hhh~期待下一篇《导演的献身》!
无暇的叙述 细腻的氛围 充满想象力的设计。我愿称之为神
yu-e :↑ 时隔多月,人老师《艺术家的献身》终于以完整的姿态重现在我眼前。他以令人叹服的笔力构建了一座非欧几里得的精神迷宫,将科幻的奇诡、悬疑的张力与SM美学熔于一炉,铸就了一部极具冲击力与思想深度的作品。 初次阅读开篇时,姜明在荒诞扭曲的意识荒原中苏醒,其画面感之强烈,氛围营造之悚然,至今都令我记忆犹新。那种天地倒错,巨象驮日的超现实景象,瞬间将我拽入一个认知被颠覆的异度空间。而“潜入潜意识破案”的核心设定,不仅创意十足,更勾起起我对《异度入侵》等作品的联想。(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姜明在我脑海中始终是个颓废的粉发死鱼眼大叔形象hhh)。 作为人老师的忠实粉丝,我几乎读过他所有的作品。他写甜文虐文都是大家公认的好手,然而《艺术家的献身》却完全跳脱了人老师的舒适圈,挑战科幻悬疑与暗黑美学的结合。这种不断超越自我的创作姿态真的令我非常敬佩。作品不仅题材新颖,完成度也非常高,更证明了他驾驭多元风格的能力。 小说的主线叙事如同一场精妙的解谜游戏,让我回想起小时候读《金字塔之秘》时那种层层递进、拨云见日的阅读快感。不仅如此,他还将这种悬疑探索与SM装置艺术完美融合,创造出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改天我也想拿狗试试) 小说中的余波将活人变为“艺术品”,被钉子刺穿的人形沙滩椅、被制成钢琴的艺术家、栖木上的机关鸟……这些装置超越了单纯的施虐,正如文中尹菲所说:“总之他是冷静且清醒的,这些展品,并非为了满足变态的欲望,也不是为了激起什么情绪,纯粹是在追求审美上的超越。” 受害者作为人类的个性和尊严被完全剥夺,艺术也就此完成了对生命的绝对异化。从此也能看出余波艺术创作的底层逻辑:为了成就超越性的美,凡人的痛苦与肉体不过是必要的耗材。甚至这个耗材可以是自己。 侦探姜明的沉沦轨迹是小说的暗线。初入深潜时他尚有道德本能(下意识想去救被钉在沙滩椅上的奴隶)却在尹菲的艺术阐释与曼沁的神性光辉中逐渐迷失。当他跪地为琴凳,目睹曼沁踏着余波尸身而感受到美时,甚至最后跪下作为狗去舔舐尹菲的甜点时,作为冷静观察者的他已经沦为了下一个“献身”的奴隶——只是这次的“圣母”不是曼沁,而是尹菲。也正是通过姜明的沉沦,象征美神与性欲之神的阿佛洛狄忒开启了新一轮的交接与传承。 小说中有三重“献身”的互文:余波为曼沁献上生命,受害者们为艺术献上肉体,姜明最终为尹菲献上尊严。这种层层递进的献祭结构让我感到非常震撼。 人老师在作品中展现的知识储备也令人折服。从非欧几里得空间的诡异描绘,到萨尔瓦多·达利超现实主义画作巨象的精准化用,再到希腊神话阿芙洛狄忒诞生典故的隐喻与重构。这些元素完美地服务于世界观的搭建与主题深化。 感谢人老师呕心沥血肝出了这部作品,《艺术家的献身》不仅仅是一个悬疑故事,更是一场关于艺术本质、权力结构、人性边界与美学伦理的深刻叩问。很开心自己能在其中起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的帮助hhh~期待下一篇《导演的献身》!感谢yu-e老师的长评😭😭😭我要复制到工作流里永远保存😭😭😭
老实说,看完yu-e老师长评的第一感觉是很羞愧,我感觉yu-e老师的解读比我实际写出来的内容高了好几个境界,很多地方让我胆战心惊:我真的配得上这么高的评价吗?
不得不再次感谢yu-e老师,让系列女主尹菲和大反派曼沁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有了基准参考。其实我的文字所描绘出的,远不及yu-e老师真实美貌的万分之一。但没办法,我的笔力局限于此,看不到的读者诸君,你们就怀着幻想,遗憾地捶胸顿足吧!喵哈哈哈哈哈!
冰尘 :↑ 无暇的叙述 细腻的氛围 充满想象力的设计。我愿称之为神谢谢夸奖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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